第六十五章 香殒落霞
什么叫艳红，看太阳便是会知道。人间发生了再多悲欢离合，它每天都照常升起。于是相信，在太阳露头儿的山里有个神，它每天夜里都要用抹布把太阳擦得透亮儿。 “月儿，起床了！”艾伦苍老的声音响在门口，“快起！” “小姐不舒服，老爷，她说她今儿不想见人！” “那哪成！”艾伦不依不饶，“今天多大人要带我们一起去踏青，上南山呢！” 艾月坐了起来，完全是因为昨夜素善的吩咐。 “舅舅～”柔声传出，“月儿起来了，你去准备吧！” 艾伦的脸上泛上了笑容，但是很不幸，并未被朝阳照亮。 马车到了落霞峰前的南山亭才停下，一大帮子人下了车，都在山门前蹓跶了两下，活动活动腿脚。 艾月并未下车，她在想这个选择，素善，义阳。 “月儿！”艾伦的声音又响，“下来吹吹风吧！” “舅舅......” “哎，下来吧！” 当艾月脚踏在草地上时，多琪也正从马车中走出来，两人相视半瞬，艾月嘴角翕动了两下，但最终也无力的并在了一起。 我失去了这么多，艾月闭眼微笑。 马蹄声坚定的响起，艾月猛然转头，阳光刺得她的眼有点疼。 青衫，黑发，骏马。 冷玦，长剑，傲气。 ————郑义阳。 “上马！”义阳挑衅似的喊着，马在地上蹈着花步，“上来，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了来人，多琪蓦然把脸转向一旁，艾月也背过身，“你快走！” “不！”他冲过来想拉艾月，却被她甩开，“你不想也不行！”他的手一下子抓住艾月的手腕。 艾伦的脸色有了点明丽，他从马车上取下琴，放在艾月面前，艾月几乎没想便勾弦带扫，义阳一下子被震得跌下了马。 “弹！”艾伦把谱子递了过来，“弹这个，我为你翻谱！” 艾伦翻开第一页，艾月似中了魔一样左手攀弦，右手顺扫，羽音震天，地上，义阳周围突然出现了七个光柱，他拼命想冲出光阵，但总是被挡下来，艾伦松了手，谱子却悬在了空中。 “果然是你！”艾伦慢吞吞的抽出一把藏在行李中的巨剑，祭过头顶：“多大人没看错！” “挺好的，”多休也抄起一张一人多高的长弓：“这龙挺大的！” “这曲子是上应天韵，姓郑的，你别再挣扎了！” “天韵？”一个声音在山门中响起，“真是笑死个人了！” “什么人！”老多老艾同时转过头去。 “愚蠢的猎龙人，你们太天真了。艾伦，你的机会，留到了现在吗？艾月手下的是应天琴，指边的是《七绝曲》这曲子，我都听腻了！” 艾伦和多休睁大了眼睛看着，但山门中除了凭空多出一把插在地上的剑之外，再无他物。 “艾家是伏龙者，使音，多家是杀龙者，使箭，你们专门找那些化身成人的龙，猎杀，每代，却只能有一次机会，呵呵，多琪，你真太傻了，你那个亲爹的计策不过是利用你把义阳这条六翼骊龙引向身边啊！” “素师父！”小洁突然喊了起来，“是素师傅的声音！小姐，你快听……啊！”她想去拉艾月，但未走进她七步，已被无形巨力击在了地上。 “都别动了”素善最终还是在山门边走出来，走到剑后，“我来打破这个禁制！” “素先生啊，好久不见！”艾伦狞笑着逼近一步，“你怎么知道我的底细的？” “你的书我都看遍了！”素善大笑，“看到你对音韵的研究，连我都自愧不如啊！艾氏屠龙一脉竟然能以琴博天许，让你家世代杀龙！” “不仅如此，还让艾月全听命于我呢！”艾伦回头：“你看，她身边是天之结界，她的初章“困”已弹完了，先生还不动手？” 素善终于伸出右手，咒念在掌心前汇聚，实化，熔成细刃长剑，浮在手前。 “你小子还是个道士！”艾伦笑着对多休说，“真没看出来啊！” “不止是道士！”多休聚光成剑，“这小子不好对付！” “管他呢！”艾伦擎剑冲去，“先斩了再说！” 素善的化灵剑刺空而来，艾伦闪身接横扫，素善身影纵上，左手按在巨剑刃面，翻身跃起，咒念重熔，手上化灵剑突然变大，右手单划，两件锵然相撞。 轰！！！ 艾伦的手顿时麻了，他跳出圈外，多休的光箭不失时机的飞向素善，他伏地，箭擦身而过。 “真厉害！”艾伦稳了稳剑，“只用一柄化灵剑就能让弑龙血刃震成这样，素先生，我是小看你了！” 素善优雅的一笑，似乎刚才剑走龙虎的根本不是他，笑容未逝，他已冲至近前，横削，纵劈，剑走轻灵，却稳中藏杀。多休箭似连珠，但即使灌了咒念的快箭，素善只消举手，箭便锵然碎开。眨眼间，素善左手搭右腕，又一剑当头劈下，艾伦已被击得陷在了地里。 “不好了！”多休暗想，“这小子玩儿真的，咒念能用到如此地步，老艾怎是他的对手？” “老艾，让艾月攻击他！” “艾月！” 艾月抬头，眼里竟是无半点杀气，亦无半点生气，她震弦勾拨，音波如利剑般涌向素善，即使闪过了六下音芒，第七波还是结结实实的击在了素善横在胸前的化灵剑上，剑震锋而碎，素善也被当胸击飞三丈之外。 “咳啊！”素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七弦杀音，真要命！” “素先生，站起来啊！”多休冷笑着一箭出手，“再不站起来，就没机……” 不幸而言中。 郑义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大，衣衫尽碎后，一条六翼骊龙赫然出现在了禁制中。 “你瞧，多漂亮！”艾伦也爬出来擎剑蓄力，“我们要杀了他还真舍不得呢！” 山门另一边，若泽快马加鞭奔向meimei。纵身下马冲向被结界包裹着的艾月，却不得近前。他跪在艾月的结界外死命呼喊，无奈面前的人早已入了琴魔，不闻世事。 “好死不死，留了你一条贱命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坏我的好事！”艾伦冷眼看着音芒前突然多出来的身影，气的咬牙切齿：“来得正好，我倒是要让月儿亲眼看看，亲人离开自己有多痛苦！” 他冷笑，聚拢了内力，把三年前没做到的杀戮，用一击致命的剑气射向艾月面前的若泽。 数道剑光直刺若泽而去。 “若泽，小心！”玉箫落地，摔成两段。夏沫还来不及伸手抓住若泽的衣角，却已应声倒下。 他顾不及身后的危险，缺不料转身间，只看见夏沫无力的倒在自己面前。 “沫儿！”迎紫快马赶来，只看到昔日爱人亲手重伤女儿的一幕。深藏心底的期待在见到艾伦的一刻被片片撕碎。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把夏沫抱在怀里，泪水顷刻决堤，从眼角如雨珠般滚落。 火. 火焰突然吞噬了飞向素善的箭，素善冷漠的站起，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剑发出了激越的声响，火焰斑纹在通灵后的剑上光射太阳，结界泛着红光在他身边撑开。 素善跃起，竟是飞在空中。 他的眼睛，谁也看不见，那是血红的。 红剑惊羽，斩在禁制上，禁制竟是应手而碎。 琴声突然停止。 停止。 下一个音符，会要了骊龙的命，但无音。 艾伦蓦然转头，多休也蓦然转头。 夏沫的灵体突然飞升，化成千万只金色的光点，穿透过禁制洒落在艾月的身上。聚灵成形，天水环泛着微薄的亮光浮于艾月头顶，缓缓飘落。 洛熙的前世，若恩的记忆，艾月的今生，也全都一起因着天水环的灵力回到艾月身上。 艾月手指颤抖，但最终没落在弦上，弦上，那片从谱子页间掉出的红叶如血，覆着松香银弦，艾月泪溅古琴。 禁制，艾月的，义阳的，轰然崩塌。 素善手中的剑顿时化成千千万万的红点，火雨坠地，消失。 “可恶！”艾伦以剑撑地，想要再次蓄力攻击。 “没有用的！”多休挡住他，“你的对手根本就不是真人。” “不是真人？” “人，是不可逆天的。”多休放下了弓，“他可以。” 艾伦不死心的朝艾月跑了过去，却瞧清了迎紫怀里抱着的少女。这人，不就是之前在暗室和自己交过手的那蒙面刺客吗？ 见艾伦充满杀气的脸上开始露出惊诧，迎紫转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俯面在夏沫身上。一旁的若泽两眼空洞，不住的摇着头，好似恍然大悟般心痛。 艾伦这才明白，迎紫怀里抱着的，是他们的女儿。 “迎紫......”艾伦有点发抖的走近他们，却被迎紫一把推开。 “别过来，你这个凶手！”十七年未见，迎紫带着一颗期盼的心，却换来夏沫殒命在自己怀中。这一刻才明白，有些爱情，过了，就不会再回来。而有些爱，即使走了，却一直都在。 若泽走过去，缓缓将夏沫抱起，满面泪痕的他，对怀里好似睡了的夏沫温柔说道：“走，沫儿，我们回家。” 他脸上虽是扬着笑，神情却蓦然苦涩。若泽轻轻起身，抱着怀里的人儿，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 周边都安静了。 等一切都告一段落后。素善走过去，抓住艾月的手，把她推向一边。 “月儿快跑！”艾伦猛然醒悟，“天谴！” 素善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手轻轻攀住了弦。 琼音又起，义阳渐渐化成了人形，无力的倒了下去。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艾月拼命想冲到素善身边，“该死的结界！” “我知道，我可以喜欢你，你也可以喜欢我，我，却难以给你你要的幸福，奏天曲的人，必遭天谴。”素善一笑，“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请你爱上义阳，月儿，因为，我是凤凰，我暗示过吧？焱！” 羽 巨大的翅膀在从天而降的流光中一下子展开，仿佛是火的汇聚，日的遗留。 艾月走向古琴，那上面，有两个手型的白色印记，强光下不见了素善，却永远留下了他修长美丽的手型，和一株向日葵。 天空中，传来渺远的凤鸣，那是永不落地的血眼之禽的哀伤，是艾月的眼泪。 “素善，素善……”艾月盯着古琴，突然冲过去，扑在了义阳的怀里。 “素善，”她在心里喊，“我满足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