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7 当灯火绵延于风雪山间
远方，灰蒙蒙的山脊拔地而起，将晦暗的地平线遮去，只余头顶闪烁着星芒的清透夜空。近处山谷之内，洁白的雪地反射着月光，与雪沫飞雾融为一体，几乎令人产生仙气缭绕的错觉。 而此时，这深夜中本应夺目的皎洁之色却被更加耀眼的光辉所吞没—— 雪地之上，一座座木屋与雪松交错相间，成群伫立着。厚重的积雪在坡屋顶上堆积出一层绵软的白，仿佛已经与房屋融为一体；而温暖的橘色灯火从窗内溢出，透过玻璃柔和地洒在雪地上。遥遥看去，星星点点的灯光连绵成片，从面前一直延伸到群山深处，仿佛倒影在大地上的星辰般熠熠生辉。 在几秒钟前，参赛者们还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逼仄丛林中，骤然开阔的景色令他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被这雪山中的汪洋灯海所震慑——而与之相对，也有极少数头铁的南国人被雪山特有的气温袭击并飞快败退，根本没有看景的余力。 “我我我说，龙星，我们上上上次来的时候天气也这么冷吗……” “没没没有，莉玖，我们去年是坐有空调的巴士直达宿舍的……” 鹿车上的两个小孩被冻得瑟瑟发抖，像寒风中扑簌的落叶一样在角落里抱作一团——一路上两人沉迷于和幽灵宝可梦对打，完全没能留意到气温在降低。直到行至雪线以上，四处漏风的木质鹿车被高山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这才慢半拍地发觉穿夏装上雪山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小夜叹了口气。 她将衣袋中的小皮丘掏出来，放在头顶的礼帽上，随后脱下了风衣外套。 由星海推荐购买的伪装者系列风衣的布料相当厚实挡风，对于身强力壮的年轻训练家而言，穿上它在雪地里短暂走动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小夜选择这套行头的原因之一。 “还好吗？” 小夜说着，将风衣外套递过去。 她脱掉风衣至少还有长袖衬衫，可以勉强挡挡风寒。若是让这对莽人姐弟穿着短袖短裤下车，可能挨不到比赛正式开始就要被冻到生病了。 抱成团的寺岛姐弟闻言咻地抬起头，向同乘者投去泪眼汪汪的感激目光。 “呜呜呜太谢谢你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现在起就做牛做马来报答你，QAQ。” “阿北，不，北斗老大，今天起我们俩的命就交给你了，你指哪我们打哪，QAQ。” 小夜：“……倒也不必。” 两个头铁的倒霉孩子紧紧裹住风衣，几乎要被绑成连体婴，这才勉强活了过来。而此时，鹿车之列的队首开始缓缓减速。 高大的石柱一一对应地屹立在两侧，沿着道路向山谷内延伸。岩石表面浮雕精致，花纹繁复，仿佛在入口处画下了一条无形的分界线。 鹿车没有驶进山谷，而是在石柱前依次停下。 在领路者的引导下，参赛选手们纷纷下车，惊叹地望着石柱内灯火绚烂，如同童话故事般的雪中小镇。女管家桑迪立在队伍最前方，依次吩咐每个车夫将车上的乘客领到住处。 “由于冒险者大人们人数众多，山庄内空屋不足，冰见家族在商议后，决定将每家每户的客房提供给各位作为临时落脚点。”桑迪神色郁郁地说，声音依旧诡异地直传千里，连尚未停车的队尾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也请冒险者大人们尊重冰见家族的生活习惯，尽量不要在深夜进出，以防打扰屋主休息。” 此言一出，不少训练家都一愣，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往年，冰见家族会为参加风雪战役的选手提供集体宿舍，根据故事时代不同，时而是现代宾馆，时而是古代客栈的模样。今年开赛之前，风雪山庄的住宅刚刚大规模翻新，不少人都想着借着比赛的机会偷偷看一眼“贵族”们崭新的豪宅是什么样子。 只是听女管家的意思……难道说这次没有宿舍，直接住进冰见族人们的家里？ 年轻的参赛者们面面相觑，即使许多人都对冰见家族风雪山分家的全员戏精本色有所耳闻，依旧满脸都写着“玩这么大”的惊叹号。 莉玖和龙星顿时兴奋起来，一边念叨着“可惜手机留在宝可梦中心了没办法拍照”，一边拽着小夜一起顺着队列勇往直前。三人的位置本就靠前，很快便轮到他们被分配住宿。 一身黑裙的女管家抬头看了看来人——小夜隐约感觉到他们这一组被打量的时间格外长，紧绷的空气令南国姐弟俩都有些紧张起来。 最终，桑迪并没有多说什么，冷淡地向他们身旁的车夫点点头，“汤姆，带他们去‘那间房子’。” “是。” 名为汤姆的车夫扮演者头也不抬地应道，带着三个乘客缓缓行进山谷。 沉默的车夫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寺岛姐弟好奇地左顾右盼着。 仅凭小夜那一件风衣实在很难照顾到两个人。他们已经贴近到快要融为一体，可怜巴巴的风衣布料也只是勉强裹住上半身。挨冻的本人倒是很心大，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兴致盎然地谈天说地，反而只有小夜在旁边为他们的健康而担忧。 风雪山庄内灯火通明，主道几乎亮如白昼。小夜看到不少木屋的门窗上都雕刻着难以辨识的花纹符号，最高大的那间屋子门上甚至画有巨大的魔法阵，令整个山庄充满幻想世界的气氛。 银发的冰见族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倚靠在路边闲谈。他们大多身穿漆黑的长袍，肩部和胸前点缀着剔透宝石，金银双色的丝线在袖口和衣襟边缘勾勒出精美而华丽的花纹。见到“冒险者”走来，不少人礼仪周到地向他们欠身问好，俨然一副斯文有礼的魔法师模样。 莉玖和龙星一路与山庄居民们搭话，不遗余力地夸奖起中二得很符合十几岁年轻人审美的房屋建设。一个年轻的魔法师小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细声细气地说，多亏了三长老，他们才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南国的姐弟也不管“三长老”究竟是何人，顺着对方的话头一通猛吹，把魔法师的尖帽子都吹歪了才罢手。而跟在旁边的小夜试着回忆女管家的话——在鹿车刚刚启程时，她确实曾说过冒险者们是“应三长老的号召”来到这里的。 如此看来，这位三长老想必是风雪山庄里说得上话的重量级人物。 三人跟随着车夫一路左拐右拐，最终在一处背靠山坡、相当偏僻的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辛苦了，这里就是各位的住处。”车夫瓮声瓮气地说，敲了敲门便后退一步，示意冒险者们进屋。 清理掉鞋子上的余雪后，他们踏上干净的木阶梯。还没来得及推门，小夜便听见一阵谈话声从门内传出。 并非房屋的隔音不好——实在是说话者的音调太过尖利，几乎起到了刺耳声一般的招式效果，直吵得人防御连连下降。 “卡尔少爷，我讲过很多遍了，作为尊贵的魔法师世家后代，您必须要在客人面前拿出应有的风度，如此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对、对不起，琳达夫人。” 在屋内女人拿腔拿调的发言之后，似乎有个少年的声音唯唯诺诺地应道。 “好了，卡尔少爷，现在来和我一起开门迎接客人——哼，三长老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外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一群想从我们手里赚大钱的粗鲁魔兽使而已，何必让他们住进我们的房间里？” 女人口口声声说着“迎接客人”，话里话外却对来者毫无尊敬之意。她甚至都不打算有所掩饰，推开门时还在高声抱怨着。 “照我看，用帐篷打发他们已经足够破费了。多半是我们三长老心地善良，仁慈宽厚，同情……” 门洞大开的瞬间，身穿佣人服的琳达看到了门外人的样子——一个身穿单薄的衬衫，一股风就能把布料彻底吹透。另外两个裹在同一件风衣里，还裸露着小腿，都快抖成了两把筛子。 琳达惊得语调都变了，还硬是七转八折地坚强念完了最后一句台词：“同情这些冒险者穿得太过寒酸……” 寺岛姐弟用豆豆眼望着屋里的人，似乎还在用冻得发僵的脑子努力思考刚才那一长串话是不是在讽刺他们。小夜倒是丝毫不见羞囧之色，镇定自若地向来人鞠躬接戏，“您好，我们是来自外界的冒险者，应贵族三长老之邀来到这里。很抱歉打扰……” “好了好了，我们可从不拿繁文缛节为难冒险者，请进吧。” 女佣琳达语速飞快地打断了小夜的客套，也不知是人设如此，还是被门外这三位头铁的年轻人惊吓到了，巴不得他们快点进屋以防曝尸荒野。 “卡尔少爷，我说过什么来着？” 在身材高大的女佣旁边，不起眼的银发少年抖了抖，立刻条件反射地躬身行礼，小声说：“三位请进，欢迎你们来到风雪山庄。” 头铁三人组道了谢，依次走进屋内。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轻抚他们已经冻僵的皮肤。莉玖和龙星幸福地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可以解开风衣，让两人回归能够正常行走的姿态。 “好了，冒险者大人们，既然住在我们的屋子里，就要遵守我们的规矩。”女佣琳达一副趾高气昂的刻薄嘴脸，边说边指了指一旁的三个竹筐，“你们在外面使用过什么手段我们管不着，但风雪山庄禁止使用带有邪恶魔力的物品。如果三位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东西，最好现在就交出来，这一周内由我们负责保管——如果偷偷藏了什么被我们发现，那么恕我直言，风雪山庄不欢迎你们。” 她的话说得很不客气，看似直脾气的寺岛姐弟倒是完全没有生气，心领神会地对小夜抛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看过往届比赛攻略的人都知道，这一串台词的意思是要他们寄存所有携带物品，比赛过程中不得使用自备的道具以保证公平。三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固定环节上和NPC争执，都顺从地把身上的东西统统塞进了竹筐里。 “琳达夫人，这些也要寄存吗？”莉玖自来熟地使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少年用过的称呼，将手里的六个精灵球展示给琳达看。 女佣琳达只瞥了一眼便连连后退，脸上难掩厌恶之情，“不不不，封印着魔兽的魔石请你们务必自己收好。听好了，在风雪山庄内绝对不准将这种污秽的生物放出来！” 琳达的激烈反应——也可能是新颖的用词令挂在小夜背后的皮丘好奇地探出了小脑袋。 “丘？” “噢，我的天哪！”琳达大惊失色，险些跌坐在地，“快、快将这可怕的生物收回去！” 小夜眨眨眼，大致明白了这意味着“故事中的风雪山庄居民厌恶宝可梦”，从善如流地拿出精灵球，“我明白了，琳达女士。很抱歉让您受到了惊吓。” 皮丘迷迷糊糊地将对话的意思听了个大概，加上小夜之前已经说过这次比赛可能会有些奇怪的规定，只好不情不愿地用脑袋一碰精灵球，乖乖缩回了胶囊中。 “咳。”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惊恐表现有些丢脸，女佣琳达清了清嗓子，神色愈发严厉地瞪向角落里的少年，“卡尔少爷，作为这座屋子的主人，您该招待客人了，不是吗？” “……是。”少年轻声应道，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请三位随我来，我带你们到客房去。” 他半垂着头，目光与来访者稍有接触后又立刻像受了惊吓般挪开。 女佣琳达哼了一声，大喇喇地在一层客厅坐下，似乎不打算辛苦自己再和粗鲁的冒险者们打交道。少年则转过身，慢吞吞地走向旋转楼梯带路。 而站在门廊处的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撼。 名字，再加上抬头的那一瞬所窥见的面容，都足以让他们判断这位被女佣欺压的可怜少爷的身份——冰见卡尔，训练家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今年U18世青赛的准冠军。在白浪镇落脚时，小夜还曾经远远看到过他与另外一位冰见家少年的对战。 同为训练家，大家多多少少了解过这位竞技场上大放光彩的14岁年轻人——同时，做过功课的参赛者大多也都知道，在分配风雪战役中的担当角色时，冰见族人会举办一场家族对战大会，实力越强的人越能优先选择角色。 所以……在前一阵的新闻报道中打遍冰见家少年人无敌手，勇夺对战大会第一名的卡尔大兄弟，就给自己抢了这么个剧本？ 惊讶归惊讶，三人还是乖乖听从吩咐，跟上少年的脚步来到了三楼。 这间木屋的面积类似于独栋别墅，内部相当宽敞。即使是待客用的三楼都丝毫不显得拥挤，三间卧室环绕而立，中间还有一个小客厅。 莉玖和龙星迫不及待地推开卧室房门，随后齐齐发出了惊呼——与想象中冰冷呆板的客卧不同，屋内的陈设很精致，床单和被罩上都印有复古的亚麻色花纹。床边的木桌上摆放着油灯，温温柔柔地洒落着橘黄火光，将不大的房间映得充满暖和的色调。 在推开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前，小夜侧过头，在压低的帽檐与墨镜的遮掩下隐晦地打量少年的样子。 他安静地站立在楼梯口，似乎正定定地凝望着扶手出神，一头柔软的银色短发在火光的照耀下也沾了几分暖意。少年看起来内向又怯懦，与白浪镇擂台上那位意气风发——还经常放嘲讽的少年天才判若两人。仔细看去，他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没能被衣物遮挡的脖颈和手腕处皮肤都隐隐露出青紫的伤痕。 小夜移开视线，转去观察卧室时还在思索着。 虽然楼下的那位女仆琳达对待卡尔的态度很恶劣，容易令推断导向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结论——但她也亲口说过，这间房子是属于卡尔本人的。 在古代西方等级森严的社会背景下，一位女佣真的有胆量虐待自己所侍奉的少爷吗？ 待冒险者们把三楼待客区的每个房间都看了个遍后，卡尔不知何时去取来了三个沉重的包裹。 “这是三长老为各位冒险者准备的用具，请收下。”他说。 “谢啦！”莉玖眼珠一转，没有急着去拆开包裹，而是笑嘻嘻地走近了NPC扮演者，“卡尔少爷——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反正这深山荒野也挺无聊的，要不要跟我们聊聊天？” “对嘛卡尔少爷，不来介绍一下你们山庄一共多少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吗？”龙星也默契十足地凑了上去。 “我，那个……”可怜的小少爷看起来不太擅长和人交谈，局促地后退了一步。正巧，楼下传来了女佣琳达严厉的吼声。 “卡尔少爷，您究竟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冒险者大人们也该休息了，明天的集会可耽误不得！” “是、是！”银发少年慌慌张张地应道，向三人丢下一句“明天早晨八点请去广场参加集会”便手忙脚乱地下了楼。向NPC搭话套情报失败的南国姐弟俩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但也明白这属于“剧情强制力”，没有过多纠结。 随后，他们快手快脚地拆开了卡尔带来的包裹——有经验的参赛者更习惯叫它“基础装备包”。刚一打开，浅色的布料反射着火光，立刻吸引了三人的全部注意力。 “喔，太酷了！” 莉玖满怀好奇地摊开衣物打量——这是一套很有古代西方风格的服装。其整体以一尘不染的雪白色为主，上衣长裤手套长靴等等寒地用具样样齐备，还附有一件做工精致的长斗篷。布料表面摸起来很光滑，似乎是不容易沾上污渍的材料，而内层却是截然相反的柔软触感。大概是使用了自发热材料，衣物摸起来温温软软，龙星甚至忍不住把脸埋了进去。 在鼓鼓囊囊的包裹中，干粮和水壶、常用药物、纸笔地图、指南针与生火用具等等野外生存常用道具也一应俱全，对于时常旅行在外的自由训练家而言，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除此之外，冰见家族还为每位冒险者都准备了一把防身用的铁剑，灰蒙蒙的剑刃显得厚实又笨拙，完全吻合几百年前金属兵器应有的模样。 姐弟俩兴冲冲地换上了新衣服，在玻璃模糊不清的倒影里打量自己的样子——身披斗篷脚踩长靴，外加腰间一把铁剑，确确实实是古代西方题材作品中风尘仆仆的冒险者的样子没错。 由于明早还有集会——作为第一个“剧情点”，错过了很可能就要被请出局——小夜好说歹说，总算劝着莉玖和龙星早早睡下了。 洗漱过后，小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躺下休息之前，她望着窗外崭新的木屋群、连绵的灯火与高低错落的石柱上雕刻的魔法符文，终于忍不住叹出一口怀疑人生之气。 ……所以，这次风雪战役的主办方不光把自己家拿出来给参赛者住，全民出动一个不落地参与戏份，甚至为了比赛把新筑的住宅乃至整个住宅区都修成了古代法师魔幻风格。 冰见家族，绝了。 ==================== 小剧场： 目送卡尔与冒险者们上楼之后的女佣琳达：我的天，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穿着单衣和短裤上雪山？这太可怕了，简直比古代真正的冒险者更加不要命，吓得我差点忘记台词被扣奖金。（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