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女神
“不提她了,说点正事。”我把明天过户的事情告诉程旭东,末了说,“我只负责牵线搭桥,价钱你俩谈,跟我没关系。别的不多说,徐姐是个痛快人,你也大气点,别让人看不起。看不起你事小,丢我的人事大。” 他说:“老大,你不了解我吗?” 我说:“我当然了解你,见好处就上,占便宜没够。” 他说:“那是从前,现在的我,吃亏是福。” 我说:“去逑吧。”收了线。 夕阳透过萧疏的草木投射到小径上,小树林里安详,宁静,仿佛另一个世界,让人不忍离开。我慢慢腾腾往外走,一心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远处走来一对母子。小孩一直在哭,招来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喝斥。路旁成群的麻雀受了惊,扑棱棱往远处飞。 我盯着这个煞风景的女人。她大概三十多岁,上面穿着蓝不蓝紫不紫、分不清男女款式的鸭绒袄,胳膊上套着袖筒,下面是失去固有形状的黑色灯芯绒裤。她手里提溜着的男孩,三四岁的样子,悲痛欲绝,涕泪横流,仿佛身怀天大的委屈。 不知何故,她也看我。我们几乎同时认出对方。 她叫马丁。我们是高中同学。她爸爸姓马,她mama姓丁,她就有了这个洋气的名字。 她还是齐耳短发,只是蓬松着,纠缠着,似乎几天没洗,头上也没有发卡。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她头上斜斜地别一只发卡,衣领干净,脖子白皙。她坐在我前面。她轻巧的肩胛骨让我着迷。 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年的我钟情马丁,尽管班里比她漂亮的有好几个,比她烧包的也有好几个。除了偶尔借过三角尺或者涂改液,三年下来,我们几乎没说过话。但我知道她知道我钟情她。 临近高考的时候,她爸爸老马出事了。当时,车工老马正聚精会神地干活,头顶上的行车员跑了神,几百斤的工件一下甩过来,当场把他砸成rou饼。她mama老丁成了精神病。她自己高考落榜。原本,按她的实力,应该能上不错的大学。后来,听说她进了她爸的厂,当了质检员,和她爸的徒弟结了婚。日子一路过下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感慨万千。岁月,对有些人是杀猪刀,对有些人不是。对有些人,它黑了木耳,紫了葡萄;对有些人,它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还是马丁先开了口:“听说你去了深圳?” 我说:“是。” 男孩又哭,要买奥特曼,吃棒棒糖。我掏出100块钱给他,马丁一把抢过去,还给我。男孩哭得更响了。马丁拧他的耳朵,一边拧一边向我抱怨,孩子一点不听话,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玩那个;孩子他爸啥事都不管,成天就晓得喝酒。。我把100块钱塞到男孩口袋里,说,叔叔本来要给你买奥特曼和棒棒糖,没来得及,还是你自己买吧。马丁让男孩说谢谢叔叔,男孩不说,她又拧他,让他滚一边去。
收拾好男孩,马丁说:“你结婚了么?” 我说:“没有。” 她说:“怎么还不结婚?” 我说:“没找到合适的。” 她说:“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说:“好啊。” 她迟疑半天,说:“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 我说:“你的号码是多少,我拨给你。” 她说:“我没有手机。你说吧,我记在心里。” 我相信她不会记错。上学时,她总是第一个把“长恨歌”、“琵琶行”背下来。 马丁牵着孩子走了。我久久不能平静。有些人,有些事,已经随着时光一去不回了。马丁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少年,因为她,第一次梦遗。 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