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证件

    7年前，我刚到深圳，落脚在宝安73区一家小旅店。小旅店藏污纳垢，住着逃犯、骗子、小偷、乞丐、毒贩，还有单干的失足妇女，当然，最多的是找工作而不得的失意者，Loser。因为便宜，每天只要10块钱，我委身于此，成为非主流人士中的一员。

    旅店周围的格局还不错，对面是小山，山上是个小公园，左边有一间报亭，右边有一家小吃店，新鲜空气精神食粮物质食粮齐活。每天早上八点，我步出旅店，对着小山深呼吸，大声对自己说，“你行！你可以！你是最好的！你是最棒的！”

    总体来说，我是个谦虚的人，不会这么夸自己，这些词是从公园听来的。

    找工作累了，心里泛起忧伤，我会去公园坐坐，公园里偶尔会有人排队绕圈圈，大声喊这些词，疯了一样。我觉得有趣，就学来了，也疯了一样喊。别说，还挺管用，每天出门前喊一喊，整个人像打足气的皮球，精神抖擞，器宇轩昂。到了晚上，气就泄光了，神情萎顿，步履蹒跚，不过没关系，明早接着喊。

    因为这个缘故，后来我喜欢上一首歌，三个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妮子合唱的，叫SuperStar。三个傻妮子一边唱一边甩胳膊撂腿抛媚眼：“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在困难的时候，在无助的时候，我就指这歌活着。

    喊完以后左转，走38步，去街口报亭买一份特区报，再倒回来走121步去小吃店要一份肠粉。当然，出旅店右转，直接去小吃店，只有83步，121-38=83。

    坐在小吃店里，就着1块5的肠粉，看1块钱的报纸。不看新闻，新闻留着路上看，只看招聘专栏。看到对口的就记下来，参照地图拟好出行路线和搭乘车次，然后开始一天的奔波。

    有一回，因为头晚受了惊吓，我起得迟了些，不过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声喊，买报纸，吃肠粉，看报纸。忽然，我看到一则启事，简直像为我量身定做：本厂招聘CNC助工一名，男性，本科文凭，机电专业，有无经验均可。落款是金工模具厂，地址是宝城28区共和工业区。那时，前进工业区不叫前进工业区，叫共和工业区。

    这则招聘像为我量身定做，肯定也像为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量身定做，要击败他们，就得赶在他们前面。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我丢下2枚硬币，不待老板找回5毛，夺门而去。也是运气好，刚到街口，碰上一辆空载的士，我一招手，上去了。一路顺风。赶到共和工业区，只用了12分钟，18块钱。

    在工业区门口，保安拦住我，像防贼一样：“进去干什么？”

    “我来应聘。”我低眉顺眼。那段时间，我不怕警察，就怕保安。

    “证件！”

    手上只有一张报纸。整个人顿时不好了。证件呢？

    我所有的证件，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英语四级证，等等，连同夸大其词的简历，都放在一个文件袋里。那是一种透明的带搭扣的朔料文件袋，深圳遍地都是拿着这种文件袋的年轻人，眼神渴望，面容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