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往事如烟（三）

    那一天因为那少年的伤势，而且看天色也不早了，他们就回宫了。那少年伤愈以后，他发现他竟是会武功的，而且武艺还相当不错，就让他当了弟弟小志的贴身侍卫。

    他也有问过那少年的过往，但是每次得来都是深深的沉默。

    有一天晚上少年跟自己和小志请了假，出宫一趟回来后虽然身上没有粘上半点血迹，但是他还是闻到少年身上浓厚的血腥味，还有他眼里微微的解脱与释怀。

    第二天，都城里就传开了，曾经那少年待过的小倌院被一夜间血洗，里面的人都死光了，而且凶手还一场大火把那烧了个干净。

    父皇当时听说了这件事极为愤怒，认为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就是没把皇权放在眼里，本来想彻查的，但是却被他劝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就是那个少年做的。而且尽管他对他始终冷冷的，也没有拿他当做皇子看过，但是他还是把那个少年当做了朋友，他想保护他。

    不过，说实话，那个少年好像与小志更为亲近些。虽然在面对他们两兄弟时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但是他看小志讲自己将来要向公孙将军一样，当个守家卫国的好将领这类的豪情壮语时，眼里流露的是一种宠溺的表情，好像将他对某个人的感情也投放到了小志身上。

    大概也看出小志向往宫外的生活，所以他常常带着小志溜出宫去玩儿，当然能如此顺利，一方面是因为那少年武功本身不弱，轻功更是卓绝。另一方面，也是他央求父皇放松了对小志的管制。

    那一年里，小志真的是开朗了许多，也多了些孩童应有的天真，这让他庆幸自己当初把这个少年救回来的决定。

    那个少年也渐渐的因为小志的变化，多了些人情味。

    在面对小志的撒娇时，越来越多的显示出无奈的表情。看到小志开心的笑容时，也会偶尔跟着露出微笑，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那少年现在一定也会更加开朗些吧。

    可是，世界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某些事注定躲不了，逃不掉。

    小志被毒死的时候，因为是在母妃宫里家宴，那少年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大殿外候着。

    听到母妃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小志的名字，他立即也顾不得什么宫廷规格的冲了进来。

    看到七窍流血，只剩一口气的小志，想也没想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药瓶，将里面的药倒出来喂给了小志。

    知道那少年是想救小志的命，所以他并没有阻止。或许那药真的有奇效吧，小志的气息暂时稳定了下来，睁开了眼睛，看着周边的亲人紧张地看着自己，虚弱地安抚般地对着众人一笑：

    “小志没事的，你们就都别皱着眉头了。”

    缓了会气息，他接着声音微弱地说道：

    “小志，可以请求你们一件事吗？”

    目光里有些祈求的看着众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估计就是他想要天边的星星，大家也会帮他摘回来吧。于是，除了那少年大家都赶紧点头，答应了。

    小志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苍白但是有些欣慰的笑容，那个笑容一点也不像一个孩童该有的，一时间众人的心里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志接下来的话，把大家努力想抓住的希望生生给掐灭了。

    “答应小志，在小志死了以后，大家都不要太伤心……”

    “小志，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小志是不会死的……呜呜……”小志的话被母妃打断，众人也纷纷安慰说小志会好好的。

    小志却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刚才被宁哥哥喂的药丸压下去的毒性，好像又再蠢蠢欲动了，这也是他一直不敢看宁哥哥那逼人眼神的原因，而是继续说道：

    “其实，小志在宫里的生活，一点也不开心。虽然父皇母妃，还有哥哥都很疼小志，但是这儿没有自由。小志其实真的很讨厌宫里的这样那样的规矩。现在好了，小志再也不用管那些烦人的规矩了，而且如果小志死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就可以看很多很多外面的世界，小志很开心呢。所以，你们也不可以太伤心，那样叫小志的星星也会不开心的。”说着还顽皮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本来，大家听到他的话已经泪流满面了，看到他费力扯出的这个笑容，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就连那天就算被恶奴狠命殴打，也没流一滴眼泪的少年，也是清泪满面。

    小志本想抬手拭去少年的眼泪的，可是他此时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努力地对着少年微笑：

    “宁哥哥，不要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小志还是喜欢你冷冷的，酷酷的样子。小志在天上也会保佑宁哥哥早点找到心里的那个人的，所以答应小志，以后就不要想那些痛苦的事了，多开心一点才可以。这是小志最后的要求，宁哥哥一定要答应啊。”

    看到小志眼里的期盼，那少年最后还是忍着心痛点了点头。

    眼看着小志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父皇不由气急地大声喊道：

    “该死的，那群庸医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朕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其实，或许父皇自己也清楚，从太医院到这儿，最快也要一炷香时间，而小志显然是撑不到那时候了。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或许希望奇迹真的会发生，作为父亲让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啊。

    小志看着父皇与母妃悲伤的样子，笑容再也撑不住了，眼泪忍不住地开始往外流，却还是一直安慰着父母道：

    “父皇，母妃，别再哭了。小志只是变成了星星，但还会一直看着你们的。以后你们要是想小志了，抬头看看星空，最亮的那个肯定是小志。”

    听见自己哥哥压抑的哭声，小志转过头对一直抱着自己的他说道：

    “哥哥也不要哭了。哥哥不是常常教导小志，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吗？小志的哥哥可是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所以不哭了啊。”

    然后又微微动了动嘴，他没有听清楚小志说什么，就把耳朵凑了上去，只听小志喃喃道：

    “哥哥，别为小志报仇了。如果可以，就放弃那个位子吧。坐在上面应该会很累，有时间就出去走走，就算替小志看看这片美丽的江山吧。哥哥，要答应……小志，小志才……能安……心……”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小志的气息几乎快没有了，只是他仍定定地看着自己，那是的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在他期盼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小志这才像放心似的，再也撑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后来想想小志应该是知道是谁下的毒，从小志最后叮嘱自己的话里，这个早熟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明白吧。也是知道大皇子的艰辛，所以才不让他报仇，所以才不让自己再争那个位子，是害怕下次还会有人害自己吧。

    可是，小志为什么不把那毒药给倒，反而就自己喝了呢？是了，小志那么善良，一定是害怕有人看出破绽，从而查到大皇子吧。小志，真的是太天真了，怎么会认为自己死了，事情就会完结呢？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志想要埋藏的秘密还是没有隐瞒住。皇后，还是死了。大皇子还是反了。而他，答应小志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只是当时的他看到小志死了，完全就没有思考的心思，只是有些疯魔般地看着那少年，吼道：

    “为什么你的药丸没有用，刚才小志明明好了的。为什么现在……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小志的尸身被母妃抢过去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哭。他失控的上前抓住一样失了魂般的少年的领子，使劲地摇着少年的身子哭喊的问着。

    明知道这不是那少年的错，可是此时的他因为小志的死，已经完全失去的理性，只想找一个人发泄一下自己对害死他弟弟的人的恨意罢了。

    那少年也任他摇晃，躲也不躲一下，直到他累了实在撑不住的跌倒再地，少年也没有相扶，只是嘴里呢喃着：

    “不是说再重的伤都可以治好吗？为什么就解不了毒……解不了毒……”说着也不管其他人，就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从此以后，那个少年就消失，就连小志下葬那天也没有来，整个人就像是完全蒸发了似的再也没出现在元武国。

    后来他游历各地的时候，曾在幕庆国的一个医药世家举办的交流会上看到了和那少年给小志吃的一样的药丸，却被那世家当做珍宝一般地保存着，据说是可以活死人rou白骨的圣药。但是，就是没有解毒的疗效啊……

    三年后，那个少年回来了。而且再暮城开了有“天下第一勾栏”美誉的若瑟楼。当他们再次相遇时，那个少年更加冷了，眼里的死寂也更加浓厚了，带着深深的绝望。

    没有人知道，三年里那少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只知道那少年身后有股极强的势力。因为据说刚开始有敢在若瑟楼不遵守规矩的，闹事的，第二天就会非死即伤。而且报案以后，官府也没有人敢接。

    所以，到现在若瑟楼里根本就没有人再敢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