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低贱如草

    小巷内，一大片地方被数十具捂着喉咙的尸体占满，而先前多人战斗之处，更是七零八落的残肢遍地，血流横飞。其中一具尸体甚至被银袍青年黄云以大力拦腰斩断。

    满地鲜血中，甲三与孔林坐在地上斜靠小巷墙壁，孔林左肩被慕白衣衫撕下的布条简单包扎，此时慕白有些手忙脚乱，要将甲三胸口上的伤口堵住，可伤口处鲜血不断流出，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甲三此时面色苍白，冲着徒劳的慕白无力摆了摆手，呼吸急促，“不…不用忙了，没…没用的。”

    慕白闻言，却并未停下，双手有些微颤，手中拿着衣衫撕下的破布怎么也堵不住，破布被鲜血浸染的通红，甲三见此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慕白忙活。忙活半天，最终慕白颓然停下，呆呆的看着甲三。

    “我活…活不下去了，这很明显。”甲三剧烈喘息着，语气平淡，那暗淡的双目十分平静，扭头看了一眼孔林，继续说着，“你们…你们两个要好好活下去。”几句话功夫，似乎抽走了甲三全身力气。

    半晌，甲三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泛起一抹红润，似回光仿照，语调迅速。

    “我甲三本一介平民，自幼随师习武，成年离师入周府。”

    “数年后成教习，周府因卷入亲王事件被灭，我被贬为奴。”甲三说着，剧烈的喘息几口，脸色更加红润了，继续快速说着：

    “我虽出身平凡，身份低微，却不甘一生为奴，虽将败亡，但不后悔，若有来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道这，甲三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声音戛然而止，随即脑袋一歪，便再无声息。

    蹲在地上的慕白看着双目紧闭的尸体，默然不语，虽与甲三接触时间不长，可确实是一条汉子，此人除了一身武技，并未有何出彩之处，然而即使如此，慕白也确实佩服甲三。

    原本甲三与黄云二人战到后面，明知不敌，可并未逃遁，而是一直与黄云对战，甚至最后与其拼命，想要同归于尽。

    一旁同样沉默的孔林，失血的面色有些发白，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开口出声，“走吧，他们的尸体是没办法葬了，先前黄云跑了，要不了多久这里就来人了。”看向远处只剩下轮子与一块木板底座的马车，“你先踩着那马车，翻上这小巷的墙上，再把我拉上去，去里面躲一阵子吧。”

    慕白闻言，有些无奈，微微点头，起身将孔林搀扶起，向着马车快步走去。

    他们没办法，小巷两头就是大街，四处都是人，原本计划如果顺利，众奴隶可以派人乔装奴商，见机离开。

    可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身上还有血迹，一旦出去小巷走到大街上，绝对走不出十步便会被人抓走，无奈之下，只得翻墙入内了。

    翻过小巷的慕白与孔林，此时正站在小墙的另一面，此地是一处后院，院子不大，有一羊肠小道，通向一间屋子的后门，一些鲜花错落于小道两侧。

    好在二人因身上的血迹已干涸，孔林左肩伤口已止血，并没有在围墙上留下痕迹。

    二人进入后院小屋，穿过小屋进入前厅。厅内悄无声息，并未有其余之人，二人入座太师椅，片刻后，慕白缓缓开口，“此处没人，应该是出门办事了。”

    在血石城内，行商奴贩一般都住客栈，有单独住处的大都是稍有身份之人。此时不在此，想必是出门有事了。

    “等吧，等此地主人回来，挟持他带我们出城。”慕白语气坚定，他们走投无路，再不如此，那等着他们的，将是死路一条。

    ……

    慕白与孔林所处之地，是一座两层阁楼的一层前厅，阁楼外有一圈青砖围墙围住，前后两院，从外看去，阁楼精致典雅，阁楼院子大门正对路边大街。

    傍晚时分，从城中广场方向走来两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身穿暗红黑纹长袍，此人眉头微皱，似有烦心事，二人低头不语默默走着。看他们行走方向正是慕白与孔林所在阁楼外围的院落大门处。

    中年男子推开院落门，对身边之人低声说道，“今日黄云那小子出了事，可能有些不太平，你稍微注意下。”

    身边之人微微点头，沉默不语，随着二人推门进入大厅之时，一把带着豁口的长剑突然从侧面伸出，直接架在中年男子脖上。

    就在中年男子一愣间，慕白开口对着中年男子低喝道，“不许动，带我们出城。”

    中年男子闻言，微皱的眉头松开，扫了一眼坐在屋内太师椅上的孔林，对着慕白说道：“没用的，你以为凭着这把破剑就能要挟我么？”中年男子话音刚落，站于中年男子身后的那人动了。

    此人先前如隐形一般，一直没有引起慕白二人注意，然而此时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前伸，食指不带丝毫烟火气息于慕白手中剑身轻轻一弹。

    ‘叮！’

    清脆的碰撞声，带着长剑震动的剑鸣，慕白只觉手中如同握着一把烫手的铁块，直接将虎口震开，手中长剑不由跌落在地，碰撞中带起一阵叮当声。

    慕白右手此刻一阵阵发麻，看着掉落地面的长剑，面色不由苍白，目光转动中，呆呆的看向将自己长剑震落之人，目中有着绝望之色。

    那人看上去二十许青年男子，头发寸许长短，古铜色的面孔上有着一道细长疤痕，直接从左往右斜劈而下，那人双目神光不时闪烁着，脸上那道疤痕看上去却并没有丝毫违和感。

    寸发青年弹落慕白长剑之后，并不言语，默默的站于中年男子身后，似乎刚才的事并未发生一般。

    那中年男子神色淡然，“还有，我不喜欢被人用剑架着脖子，那样很没安全感。”说着，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一番慕白与孔林二人，又看了一眼孔林左肩处剑伤，“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今日那些逃跑的奴隶吧？”

    也不等慕白回答，继续自顾说着，“此事我听说了，黄家黄云那蠢货，被人伤成那样。”中年男子说着，嘴角带些嘲讽，上下打量了慕白一眼，“也不知是他蠢还是你们厉害，不过看你们，似乎也不怎样。”

    慕白二人闻言，脸色更白了，听中年男子所说，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出逃了，今日就算不栽在这，出去了也得被抓。

    见二人不说话，中年男子自顾的走向一把太师椅，直接大马金刀坐下，“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要我带你们出城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什么好处？”中年男子斜靠在太师椅上，看着他们饶有兴趣。

    慕白闻言，双目有些发亮，不过并未太过高兴，而是小心问道：“不知先生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算了，你们也帮不到我什么。”说着，中年男子大手一摆，慕白听见中年男子的话，原本有些发亮的双目转瞬又暗淡了下去。

    可紧接着因为中年男子的话又生出了希望，“我可以送你们出城，也不要你们什么好处，因为你们也给不了，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你们把黄家那小子给弄了个半死，我高兴。”说道这，中年男子呵呵笑着，似乎有些开心。

    “不知先生……”慕白说道这，不再说了，有些摸不透中年男子的想法，时好时坏的。

    “没事，你们也不用担心，今日安心待在我这。”中年男子语气嘲讽，“量那些城守也不敢搜查我这，而且城内数万人，奴隶占大半数，每日都有各种奴隶逃跑，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你们四处搜查，顶多做做样子给黄家的人看，收了钱，明面上总得办事嘛。”

    慕白有些悲哀，奴隶生命低贱如草，死了一些，跑了一些，引起不了什么关注，大部分奴隶就如甲三一般，死的默默无闻，有些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有些是直接被折磨殴打致死。

    中年男子话已至此，慕白不确定中年男子所想，当即腰杆挺直，正色道：“但凭先生安排，将来慕白如有所成，必有厚报。”说着，慕白双手抱拳一拜。

    中年男子摆摆手，不在意道：“没指望你们报答什么，我也就是一时高兴，黄家的人此次在拍卖会上将前郡主给拍走了，可回来的路上却听说黄云那小子被人伤了个半死，没想到是你们。”中年男子语气有些嘲讽，“那郡主再怎么是前郡主，而此刻也是一名女奴而已，虽然被黄云那小子拍走，但如果不是因她身后那位的话……”说着，中年男子闭口不语。

    慕白闻言，便知晓此次拍卖会之事不是那般简单，中年男子不说，他也不会继续问下去。他不担心中年男子诓骗于他，说待在此处无事，那多少还是有些可信度的，但也不怕了，中年男子如果要害他，那寸发青年反掌就能置他们于死地，所以慕白干脆任凭中年男子安排。

    “我这有些金疮药，拿去用吧。”说着，中年男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瓷瓶，抛向孔林，“你们去二楼厢房安心休息吧，明日我送你们出城，城守见到我也不会查马车内的情况。”说完，中年男子便不再理会二人，扭头向身后的寸发青年不断吩咐着什么。

    慕白二人抱拳拜谢，扭头向着通往二楼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