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惊醒
皇后出身尊贵,自幼就受尽宠爱。及长后又为后入主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她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还要舍宫而去? 自己倘若能有她这样的命,恨不得再在这宫中活上几百年,怎么能舍得走呢? 堂邑候府呢?窦家呢? 就都这么干干脆脆地甩下不管了? 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弃宫而去。 王西语心下升腾起几分冷嘲,她知道要是出走的是她。陛下只怕会后脚就会说她死了,然后再料理她的家人追捕她。哪有这等心思去等去寻去瞒着天下人呢? 她心间一片冰寒,继而又想到自己的娘家人。重儿轻女这本是常理,只是她从小到大都很为自己觉得庆幸。她家中兄弟好几个,到衬的她这个独女更稀罕。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从小到大,从不缺她的吃喝脂粉。她说要买什么,阿爹阿娘从不说半个不字。为了这,嫂子和兄长暗地里发了多少脾气。 没想到,没想到等入了宫后她才发现自己是外人,是宫中的外人更是自己家里的外人。 爹娘兄长弟弟都指望着沾她的光,这一世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只管等着享受皇帝岳家的荣光。 等到她生下刘平后,他们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入宫给弟弟讨官不成,又想着要金银布帛。她是在爹娘说出把平儿给皇后抱养后寒心,但也不能就断了和娘家的来往啊。 她给,宫中御赐物品不敢给,从她每年千石的俸禄中出。于是爹娘和两个兄长一个幼弟就全指望着她养活了,一家人成天要做的就是请亲戚朋友来家喝酒,说她在宫中怎么这么享受荣华富贵。 一千石的俸禄真不少,但要养活娘家一大家人。她自己宫中一应花销也的从这里出,娘家的胃口又越来越大,渐渐地竟有些入不敷出。 饶是如此,娘家人还不依。嫂子今天要串玛瑙项链,弟弟后天又要一把金刀。她哪拿的出来?难道她在宫中就不用花费了吗? 他们不相信,说急了就说她出息了在宫中锦衣玉食就不管爹娘兄弟了,是个没良心的。 但是还要怎么管呢?她还能怎么贴补他们呢? 她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到了气头上就索性撂开不管了。于是,他们又能安生几天。 她总是安慰自己,这是她自己的爹娘。兄长又都不出息,弟弟还小,总得看顾着。 直到她在嫂子手上看到阿娘从娘家陪嫁来的一只玉镯,她小时候就喜欢的不行,磨缠了阿娘好久也没有得逞。 阿娘只说等她出嫁就给她,她也知道这是阿娘陪嫁来的最贵重的东西,说多了也就不敢歪缠了。 但是,到底没有陪嫁给她。 她不是要争东西,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进宫时几乎就是光秃秃进来的。心下有几分难受,但又想也不值什么的,是阿娘的她愿意给谁就给谁。于是她就笑着跟阿娘打趣说她说话不算数,没想到正在逗弄刘平的她娘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你这宫中这么多好东西,还和你哥嫂争? 阿娘的眼神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不可思议。她虽然没有说,但是语气神情无一不再说她是出嫁的人,家中的一切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叫她不要惦记了。 王西语浑身如坠冰窟陡然僵住,过了一会她阿娘又向来似地吩咐她说给她拿一百两金子,家中要使。 那样理所应当的语气,为什么也不问问她有没有?也不问问她宫中有没有犯难的地方? 他们几乎认定只要进了宫,就是躺在金山银海里吃穿不尽了。更何况她还有个皇子,这岂不是一辈子的倚靠都有了。 一百两金子,是金子啊。她哪拿的出来?心中又想到她自从进了宫家里是连一个线头都没有给她,就是平儿也没有得到他外家做的一件衣裳。说话就很有点冲,向她阿娘说没有。 她阿娘便很不依,皱着眉头说不行得给她拿,这回是有正经用。 哪回朝她要不是说有正经用处了?王西语便直说没有,她阿娘居然闹吵起来说她这宫中这般富贵,还能拿不出一百两金子? 王西语又是心寒又是无奈,只是摇头。她娘见实在要不到,情急之下说养她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 她也是急火攻心,冷笑着说她是嫁了人的,既然家中一切和她没有关系,怎么现在家中的花销还要她管? 她娘叫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翻来覆去就只知道说她没良心,说养她不如养狗。 王西语也气的发抖,连声叫宫人送她娘出去。 最后实在闹的很不像话,差点连王太后都惊动了。而王西语经此一事,也是心灰意冷。不见娘家人不说,跟是一个铜钱都不给他们了。 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还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说不见,他们就连宫门都进不来。 好像是快意了许多,宫中俸禄不用贴补娘家,她在宫中也好过起来了。只是夜深人静时,她心中漫起无边的悲哀和恐惧来。 她没有家了,从前的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王西语在深夜里把头埋在被里,咬到嘴唇快破了也不肯叫自己哭出来。她不能软弱,她还有平儿,也只有平儿了。 皇后离宫了只怕是不会回来了,那也就是说后宫之中以她最贵,又育有皇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宁蒗眼巴巴地来奉承她的原因,只是,在这关头她又该怎么做才能为平儿多谋夺出更多的圣心来呢? 眼下陛下虽然叫平儿隔半月就去见驾一次,好容易和陛下亲近了一点,就叫宫中上下对平儿真心实意尊崇了几分。但是王西语自己也明白,要是陛下另立新后,再进新人这后宫中婴儿嘀哭之声就该多起来了。 到那时,就该把平儿这点不多的父爱也分去了。将来即便长大成人,也只怕比因母不受宠封地不广的长沙王好多少。 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呢? 王西语望着已经天光大亮的殿内,丝毫没有倦意。 ***** 栎阳城离宫。 夜已经深了,刘彻却还是没有睡意。他坐在条案旁,从玉壶里倒酒出来。酒香溢出,熏人欲醉,玉杯中果酒盈盈波动。 他一饮而尽,酒香萦绕在舌尖。温热丝丝缕缕从胃里漫出来,喝了半宿的酒就是就是酒量再好到现在也是大醉了。他看着这殿中的一切,只觉得飘飘忽忽晃来晃去。
酒入愁肠更化泪,但现下这等肝肠寸断难以入眠之中,也就只能喝酒抒愁。也就只有心被麻痹后,痛苦才稍稍得以缓解。 可是就连酒都渐渐变得不好使了,迷迷蒙蒙时,眼前脑中还是不由想起她,想起她朝他笑朝他撒娇。 他冷笑几声,再往玉杯中连连倒酒。一口接一口连连饮下,急促之间他被呛得连声咳嗽。泪眼迷蒙间,他终于无声地哭出来。 夜微阑,风卷起漫天风雪。阴沉乌云中,月华黯淡无光。寒气上透,冰气凝结。 他仰面倒下,任凭泪痕满面。他累极了,这几天合在一起睡的时间还没有两个时辰。但是他睡不着也不想睡,只要入睡梦里总会见着阿娇,见着他们从前的过往。 这只会让他从梦中醒来更怅然若失无法适从,只会叫他更深刻地体会孤家寡人这个词语的意义。 但是他终于还是睡着了,他又见到阿娇了。 她穿着一身水红衣裳,肌肤如玉,脸上带着笑。好像离他很近,又好像遥不可及。 这是梦吗?他在心中呢喃问自己。 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她走去,想牵住她的手。 她一步一步后退,眼含泪光,不肯叫他碰她。眼角眉梢都似恨,他看着她只得站在那。 阿娇望定他,微微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他听不清,真的听不清。于是他就再往前几步,想靠近她。 她却倏忽间消失不见,把他孤孤单单地撇在那。 天大地大,又没了她的影子。 他想往前追,却失足跌落。最后看到的是墙上刻着的手法稚嫩的“刘彘”,他大惊想再看一眼,却已然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刻字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漪兰殿!他从小和阿娇一起玩耍的漪兰殿! 怎么能把那忘了呢?她但凡心里还有他,就一定去过!一定去过! 他霍然起身,酒醉之下几乎踉跄摔倒。头晕眼花间,他扶住柱子大声喊道:“春陀!” 春陀很快就推门进来了,他眼下很有些发黑。陛下没有安歇,他自然也是不敢睡的。所以也就跟着熬夜,连眯一下都不敢就是怕错过了陛下的吩咐。 殿中酒香扑鼻而来,而陛下正靠在柱子上。见他进来说:“去,吩咐下去,朕要回宫!” 现在?春陀愕然,不觉望向窗外天色。但见陛下眸光明亮,心知多劝无益,当下只得道诺退出去吩咐一干人等忙活起来。 陛下说一声要走,难得敢给他拖上几个时辰?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叹了口气,小步跑起来。 离宫中皇帝久也不至,一应伺候的人不过是有个养老处。有觉得这样日子也很安逸的,但更多的还是想往上爬想往高处走的。 未央宫中杨得意以狗监入皇后身边侍奉,一跃成为宫中能与中常侍春陀比肩的人物。宫人之中,说起这段传奇哪个不是又羡又恨? 怎么这等好事就遇不到他们身上呢?还是运道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