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话 试问人生有几何？
接下来，是宁然然的葬礼。 遗体在深圳火化，骨灰被她的亲人带回了老家。作为朋友的我们，与他们的亲人一起回到湖北。 说起她的老家是湖北，简直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讽刺——如果不是她出了事离世，我们都一直以为她是深圳本地人。 葬礼仪式有点复杂。但是到后面大家献花悼念环节的时候，我却忽然醒悟到，是她的死把我们这些可能一辈子都毫无相干的所有人同聚在这个地方，是她的死，将这天成为所有人生命中的印记与专属怀念。 当我们致辞，当我们默哀，让我们握住她双亲的双手叫他们节哀不要难过，那些时候，我都觉得人间虚无。 临别的时候，我载着碗碗和薄荷回程，三个人在车里就像穿越着漫长的时空黑洞。 （割线） 薄荷十天之后再次找了我。 她说她有些话，必须当面跟我说。于是我答应了见面，并约在了一家普通的西点面包店一同坐下。 彼时我完全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是什么，所以一开始我并未如何上心。 直到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才准备好了静静聆听。 她说：“您知道，为什么然然会自杀吗？” 第一反应我当然是相当意外，薄荷会突然间和我说这样的话。但我很明白，她肯定知道一些什么。而且她接下来所要说的，将会使我非常震撼。 “嗯。你说。”我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正襟危坐着，希望她把事情说下去。 “然然自杀不是为了崔星亮。”薄荷认真地说。 “嗯？”我表示有所不明白。 尽管如此，我也觉得崔星亮不配值得有人为他付出生命。我也早该知道宁然然的死果真是为了他的话，那就实在太看得起崔星亮了。 “如今想起来，然然是一直深爱着那个男人啊。”薄荷感叹着说。 “那个男人？” “就是她的前男友，旷宏杰。” “旷宏杰。”我不由地念着一遍这个名字。 “嗯，是她高中一直以来的恋人。是初恋，也是唯一的爱。”薄荷整了整头绪说，“之前我和您说过他们的故事。也说过她前男友自杀之后然然也曾试图轻生。我也以为然然已经全然忘掉了那段情伤，也以为然然和崔星亮在一起了之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爱的人变成了崔星亮。。” “难道？”我内心一阵唏嘘。 “没错。”薄荷点点头，“然然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崔星亮。她只是把崔星亮试图当成他的前男友，希望在他身上得到拯救。可您知道这种事情，原本就是可怕的，当她某一天开始发现，一切都不是她所希望见到的样子，她就会一下子跌到谷底，绝望得更加彻底。” “所以她的自杀。。”我喉咙哽了一下，“是为了与前男友一起而去。。” “准确一点说，自她前男友自杀的那一天起，然然就已经跟着去了。”薄荷忧伤地说道，“作为可能已经是她最好的朋友，我觉得非常抱歉，非常难过，我以为那一次我把她从楼顶拉下来，会使她过得更好。。可惜不是。。” 因为坐的地方比较靠门口，此时我看到一个留着满脸胡渣的男人进来买面包。薄荷的说话声刚好停在他进门的那一刻，于是我没有马上接话。 等那个男人买好面包走了，我对薄荷说：“这事情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知道的。就好比，唉，我从中插手她和崔星亮的事情一样，我以为崔星亮和她分手以后也会过得更好。。可是我，同样无力。恐怕，就算换做不是我和你，任何人在她之后的世界，都是一样的。” “是啊。然然她，实在是太傻了。。”薄荷是更加地神伤了。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世界上哪有至死不渝的爱，只有追之不及的年华。 此刻觉得真是重重打脸。世界上，就有至死不渝的爱，只是我们无法身临其境。 宁然然和旷宏杰的爱，是何等的刻骨铭心，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一个结局，那就是她与他同去。就像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吉芬产品，在这个现实而腐败的世界里显得稀有而珍贵。人的一生原本有限，却能将其化成唯一的永恒。问谁又能做到。 “这不是傻，这是爱的，最高境界。”我无意中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薄荷懵了一下，然后看着我。 我尴尬笑了一个，薄荷就把眼光投别的地方去了。 她凝视着窗外，说：“我也想拥有这种能够一生一世只为一人的爱情呢。” “嗯？”我唯恐我是听错了。 薄荷转过头来，马上给我一个微笑，慌忙摆摆手说：“呃没有没有。咱继续说。” 反正我觉得随她性就好，所以也并未抓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紧咬不放，我告诉她，那么请她继续。 “那天其实然然来找过我。在她还没有从那栋大楼跳下去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薄荷低下头微微苦笑，“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留给我的遗言。” “嗯。”我扶着下巴点头，感觉薄荷需要补充的话应该还有不少。 “其实还早在您受伤住院之前，然然她就已经决定和崔星亮分手的了。只不过那时我傻，以为崔星亮是个好人，所以然然一直想找到一个机会让我看清事实，所以。。也一直没有和崔星亮分手。话句话说，宁然然她其实。。其实是为了了却这个心愿，才愿意呼吸维艰地再撑了一些时日，最后才放心地走掉的。。这都是，我欠然然的。。”薄荷说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我把眼前的抽纸推到她的面前，然后说：“我也是，一直未能察觉到。明明然然也找过我很多次。。我都一直没有发现她其实心里只有前男友。她也一定一个人承受得非常辛苦吧。唉。” “一定非常非常辛苦的。”薄荷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爱得太深，就会这样不是吗？”然而眼泪还是擦不完地往下掉去。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爱太深，断了魂，连命都不要的人。」 可能就是对宁然然最真实的写照。 “之前她和前男友不是有一栋房子，后来前男友死了，房子留给了她。如今她也去了，房子也空了，她家人准备卖了。所以我也搬了出来。我现在找到了别的地方住，但是可能我会很快离开这个城市吧。”薄荷说完，转头又看着窗外发起呆来。 我看了看她，心里面竟有一丝的感喟：人走茶凉，果然天下是没有不散的宴席的。 “也许，这也是好的吧。暂离伤心之地。可是，你这是要去哪呢？”我问她。 “也许会回家。也许会去上海吧。啊，我也不知道。”薄荷回答我。她的神情很迷惘。 “那。。这样的话。。祝你未来一路顺风吧。”我只好给她祝福，“哪天走的时候，我可以送送你。” “嗯。谢谢您，小贝。”薄荷起身给我一个微微的鞠躬，“谢谢您一直为我们的事情上心，给我们帮助。尤其为然然，谢谢您，是您给了她在人间的一丝人情暖意。”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有点鼻子一酸。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帮到她们啊。宁然然不也，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人间。我的这点所谓的人情暖意，也实在无从温暖她的世界啊。 「试问人生有几何？对酒当歌，几度斜阳几度秋。」 此生能与你们遇见，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那，我们就此道别吧。改天再见。”最后，我起身如是说。 薄荷点点头，挽起她的包包，对我再一次致意告别。 走出西点面包店。 却见阳光、依然猛烈。 注：今天第二更。 2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