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自然灵力荡起了风暴，天雷地火闪烁咆哮，遮蔽了星辰，颠倒了日夜，所有生物无不畏惧不已，却均是不敢奔逃，只能匍匐原地，瑟瑟抖。

    仿佛天地便要就此毁灭。

    巨大的爆鸣声后，极端的寂静覆盖了整个空间，方正的城池早已不见了踪影，蜿蜒的河流也彻底干涸，绿意遍布的地面已然寸草不生，徒留满目黄沙。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唯有两个身染鲜血的青年站得笔直，静静的，远远的注视着对方，然后，黑衣青年转身，将受蒙蒙光华所包裹的女性温柔抱起，便在这天地黄沙之中一步一步走向远处。

    笔直的背影，却染着令天地都为之黯然的悲伤。

    青衣青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慢慢勾起唇角。

    “……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玩弄人间于股掌之中的明，不是吗？”

    浅笑之间，缓步转身，向着远处忐忑等待的妖族走去。

    向着与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远去。

    几千妖族无一不心怀困惑，然而却都不敢询问另一位领的踪迹，也没有空闲再去询问，因为，如今他们唯一的领——明大人——忽然率领他们主动向法师起了攻击。

    过去的明的做法一直都不是主动去攻击法师，而是等法师自己寻找过来，他们再猛然反击，让法师们吃足苦头——或者说他自己过足瘾——之后便轻身离去，继续作乱人间，待法师追寻而至便再次给予迎头痛击，而后离去。如此反复，仿佛他们不是在打仗，而只是在玩个游戏一样，将那些法师戏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那一天之后，明的行事作风就变了。

    他变得更加渴望人类的鲜血，享受人类的死亡。

    一场场主动挑起的大战之中，明依旧出现在每一个战场的最前列，笑着与法师战斗，青衫飘摇，一如既往的轻佻随性，却又莫名的孤寂。

    肆无忌惮的杀戮终于激怒了道行惊人的“天师”，闻所未闻的大阵吞噬了整支妖族大军，也包括了明，下一瞬间，整个阵法的九成威力全都落到了他身上，避无可避的他再也没了战场上的从容，只得凭借自身实力硬生生对抗。

    两个月后，大阵停止运转，消耗众多的明率众妖破阵而出，等着他的，却是位于法师顶点的“十二天师”。

    光是陷入大阵，只承受阵法的一成威力，众妖就已经疲于应付，如今面对法师当中的最强者，他们根本就无从对抗。

    于明而言，虽有兵力数千，却无异于孤立无援。

    那日之后，天下凶妖之，千年大妖“明”，就此消失在了人间。

    鲜红翻滚，黑暗与寂静蓦地笼罩而来。

    明睁开了眼睛。

    视野之中是微光描绘的木质天花板，柔和的星月光辉伴着虫鸣从窗口流泻而下，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如银色的轻衫。

    眼前的一切，耳畔的一切，身周的一切，都是祥和静谧的，与前一刻所见全然不同。

    很难得的，他竟然做梦了。

    即使时隔千年，梦中的一切仍旧是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恍惚之间，竟是宛如昨日。

    那是明曾经无比满足的，充满了血腥与疯狂，却也无比有趣的世界，即使他进入了狮山妖墓，那也依旧是他一直所追寻的“有趣”世界。

    可是在这一刻，环绕在这一片寂静祥和之中，他却忽然感到了疲惫。

    那是一个有趣，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拥有的世界。

    微微摇动的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向了身旁，眼中看见的，便是女孩儿安睡的容颜。

    就如明之前维持原形时那样，女孩儿仍是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侧身向她，乖巧的微蜷身子，安睡之中，手指却依旧轻轻拽着他的衣襟，眉眼含笑。

    看着那柔软的笑容，明的眸光微微闪烁，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上女孩儿的脸颊，指尖柔软的触感却令他神色不禁一黯。

    “……最终……你也会离我而去的吧？”

    低沉的声音似是有着不安，熟睡的女孩儿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她眉头微微皱起，睡得不太安稳似的动了动，一下就找到了轻轻覆在脸庞的温暖触感，便轻轻蹭了蹭，丝毫不顾那只手因此而忽然僵硬起来，她只是因为感觉到的这份温度而松开眉头，小巧的嘴唇扬起温暖的弧度，朦胧出声。

    “……唔……小狐狸……”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明显，明微微一愣，随即眉宇间便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

    “……蠢女人。”

    稍稍侧身伸出手臂，又小心翼翼的收拢回来，他垂下眼帘遮挡异彩流动的双眸，拥入一怀清香。

    前一刻的疲惫与烦躁就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鼻间缠绕的淡淡清香，和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

    心中有一种过去千年之中他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这是“满足”？还是别的什么呢？

    他不明白，也不在乎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他只在乎此刻。

    这似乎与他一直以来所追寻的事物大相径庭，可是他却忽然觉得，即使永远如此，似乎，也未尝不可。

    但是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妖，她是人。

    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长久的宁静。

    异彩在眼中流转着淡去，明的视线微微逡巡着，很快便找到了放在女孩儿枕边的那支花簪。

    她很珍惜这支未加人工修饰的花簪，白天总会挽起髻装点间，夜里入睡则会将其放在枕旁，伴着香味入眠。

    毛茸茸的黄色花簇淡雅娇嫩，香味扑鼻，一如刚刚采摘下时分，不见丝毫枯萎，就仿佛，时间定格在了那一刻一般。

    可是明知道，时间并不能真的停止。

    就算是他巅峰时期尚且都做不到，又何谈如今呢？

    不管他做了多少，该生的，终究还是会生的吧。

    看着那乖巧温暖的面容，看着那宁静甜蜜的笑意，他的目光微微一黯，双臂略略收紧。

    “……还能拖多久呢……”

    原本轻佻随性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染上了深埋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