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醉生梦死
不同于米足忘记一切的幸运,载淳却全然不知如何冲刷这回忆,曾经的载淳是那样飘然俊美,风趣幽默,他走至何处,微微浅笑便融却上至妇人啊嫂下至秀女宫淑之威义冰冷,他插科打诨也令众人开怀无比,渐渐成人亦现男儿担当,本以为大清振兴指日可待泉眷之殷期盼甚大于满朝文武,很多人都以为小皇帝长大了,大清的好日子终于盼了个好开头来。 世事太难料,一夜之间风云骤变,皇上出了趟宫,便心性大变,原本渐渐有起色的学业好不容易令同治摆脱了“顽劣厌学”的名声,已稍斩露才华的少年令宗族人心大定,两宫太后帘之意愈发明朗。秀女之中,对其身心仰雾者亦不在少数。朝臣渐渐嗅到了朝阳升起的方向,谋杀权监安德时的果敢与魄力令朝野震惊,亦令人不禁想起圣祖少年智擒鳌拜及勇伐余党之气魄,这样一个背负着民族的希望的载淳这样一个承载了家国命运的皇帝却没有通过上苍的考验,难逃生死情劫,在他付出至值至纯的爱恋时苍天与他来了个天大的玩笑,那一声惨烈马鸣带走了他的精神支柱,他没有勇气用往日那个孤独脆弱的灵魂去扛下这些布翼,更没有勇气再回到那副傀儡之躯不情不愿地被人伦道德和社稷之重夹来夹去,明明他已经懂得了自由的味道,开始感受到一股坚挺的力量在支撑他告诉他,“小寿子,你最棒!” 现在,他还能依靠什么?回到那个有蓝天广阔无垠,有荷塘碧波荡漾,有米足音容笑貌的世界…大概只有酒,这澄净芬芳的神仙玉液,可以带他回到那个有美好回忆的天地,片刻,也比浑浑噩噩的清醒,要幸福。 长春宫的忙碌令西主子至今乃未查载淳的异样,每日连空气的味道都弥漫着考究的长春宫在奴才的用心打理下愈是精致的震慑人之心魂。尚未亲政的皇上每日保持个半日的清醒,拖着一副似压了一座五指山的疲倦身躯到养心殿上打打瞌睡,抑或呆若木鸡地望着远方某处,有时会无故流下两行清泪,有时又会心一笑,全无当初欲大展拳脚之龙虎之态,宫中并无什么不好之事发生,皇上此态,坐在他身后,以帘相隔的两宫浑然不知,朝中大臣反倒看得清楚明白。 这一日,载淳踩着冗沉的步伐来到正殿,一切如往常,接受群君的朝拜,然后载淳木木的想起了自已的心事,他只想,还要坐多久可以下朝,寝间的酒今儿个备足没有,一个呵欠不争气地袭来,西主子一脸的窘迫,两宫正与朝臣商议皇后的人选,阿鲁特氏己然略占上风,西主子正欲提议让载淳自已作个主张,皇上却仅以一个大大的哈欠堵住了西主子要说的话,东太后见状忙为皇上圆场,“皇上昨夜定是批阅奏章而致睡眠不足,选后之事暂缓缓罢,近日可有民生要闻来奏鸣?” “娘娘,怒老臣斗胆,近日我大清捷报频频,百姓生计亦略见起气色,皇宫上下亦现一片祥和之态,老臣不懂,皇上每日忧愁是所为何事?” “嗯?是啊是啊…”大臣之间不禁议论纷纷起来,各人都憋了一肚子疑问,一个人怎说变就变鸣,两宫不关心关心皇上现状,还总为皇后人选争执不休。 “既然朕在此处如此多余,不如今日退朝罢了,各位大臣有事便奏,无事各自打道回府,朕虽非一代明君,但亦知有些事争来挣去,毫无意义,各位精力充沛,愿意继续唇枪战自便罢,朕要养足精神应对国难家仇了,朕便下朝歇去,什么谁是皇后的人选,这种内容的早朝再莫扰朕,你们争好,再知会朕一声便可!”载淳从龙椅上一跃而起,两宫为各自利益争斗不休,一帮愚臣不多加劝阻还跟在里头起哄,这种早朝不仅无聊透顶,简直是浪费他的青春,“你们继续,朕要回去睡觉了。”载淳比了个请的手势,递过一个早已不耐烦的眼神,大步流星地踏出正殿。 “哼!装什么老资格,朕喝醉的时候都比他们明白,什么三代忠君,都是白吃俸响的饭桶!” 载淳也许不知,小福子怕他喝坏了身子,再每罐酒里都偷偷兑了梨汁儿,因此,他越喝越清醒,除了睡眠沉些,他心里的苦水怎么倒也倒不出来。载淳又喝了几大罐酒,晕乎乎地睡在了龙床上,恍惚之间,全是往日那些有笑有泪的回忆片段,总在快接摸到那幸福的时候会想起来那一声马嘶鸣,令他头疼欲裂。 西主子发现载淳的异样撇下朝臣追到了养心殿寝间,被痛苦折磨地不成人形的载淳跪在龙床之上,捂着几乎要炸裂的脑袋泪酒满面,养心殿清冷的石砖上四处滚落着大大小小的酒罐,他发出无奈的嘶嚎之声,西主子的心简直比被刀纹还疼,从来将隐藏情绪作为最得意的政治能耐之一的西主子见到此状根本就无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在面对载淳消失的事时总显得毫无收控能力,西主子哭到嘴唇都几近颤抖。“他....他这样...多久...了?” 小福子急忙稳住西主子,“娘娘...皇上这样不碍事的,他闹一会儿,累了变会睡的,一觉睡醒就好了。” 西主子愤怒地揪住小福子衣襟,“所谓的福大总管?就是这样照顾你主子的?!!” 小福子急忙跪下,“娘娘,娘娘!奴才怎会对皇上存半点坏心!皇上酗酒至今,奴才不敢外传半个字儿,唯恐影响皇上声名,奴才的衷心,苍天可鉴呐!”小福子也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西主子松开了小福子的衣襟,“皇儿何苦...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呐!” 小福子擦了一把眼泪儿,“娘娘,前因后果恐只有荣大姑娘知道了,奴才说这样不碍事儿是因为奴才在每罐酒里兑了梨汁儿,皇上是喝不醉的,只如此亦非长久之计,皇上头疼之症似甚于往常,奴才...奴才也着急呐...” 载淳果如小福子所言,闹腾累了,便沉沉地睡去了,西主子心疼地坐在载淳榻边,看着这个俊美少年,是自己十月怀胎,历人世至痛生下的宝贝儿子,如今已长成英俊美男子,西主子轻轻的抚着载淳的额头,不禁又留下心疼的热泪,“我苦命的儿.....为何命运总不眷顾你.....你又为何不能...坚强...让....额娘....好受一些.....”
小福子替西主子拭干了泪水儿,“娘娘,您且宽愁心罢,朝堂上还靠您火眼金睛替皇上挑选贤德皇后呐...” 西主子勉强撑起一丝气力,“你照顾好皇上,哀家出去瞧瞧。”西主子沉重而华丽的朝服朝冠亦照不亮她黯淡的面容,只有耳约上的东珠隐约的光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西宫最后那点尊严(耳约:耳环,东珠:珍珠)。她本斗志昂扬地与东太后据理力争,她要力保“姿色艳丽,年轻单纯,聪颖体贴”的富察轩儿,作东宫之首,于内心而言,西宫娘娘在轩儿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几分影子,她若入主中宫,一则弥补了西主子“出身低微,非由大清门入”之遗憾,二则轩儿城府不深,仅有些姑娘家小脾气,比所谓的“气度端凝,容德良茂”的阿鲁特氏更得西宫宠爱。东太后私下询问过载淳意见,他亦表示“阿鲁特氏贤,亦力其为后”。两宫太后各执己见,为此事将立后之事一再耽误,如今皇上容颜大怒,责众臣不作为而只会起内哄。 众臣在皇上与西主子,一前一后离开正殿后皆有几分窘态显露,一位老臣站定一步,“娘娘,皇上近日精神恍惚,安非祥兆,请娘娘做主为皇上挑选一位福泽深厚之新后,以冲去污秽之气呐。” “这?爱卿言下之意?皇上乃中邪之兆?”东太后不禁担忧起来。 另一位老臣抱拳禀告,“皇上贵为真龙天子,已渐崭露头角,学识品德尽显大丈夫风范与担当,这出宫一趟,不知遇了什么邪气儿,心性大变,老臣等人不敢直言规劝,如今若选贤德有福之后,亦可早日令我大清天子重现大男子之担当呐!” “那依爱卿所言,谁才是有福之人?!”西主子正了正脸色,依旧缓缓从内间踱了出来,不急不躁的声音仍然因那尖锐透出犀利。 “依老臣看来....此事应由皇上亲自定夺,皇上亲选者福泽必定深厚”。西主子如今亦无其他选择,没有皇帝,什么太后,皇后都不存在,皇上如今这模样,如若“冲喜”之说真的有用,她也只能勉强接受这处处犯她忌讳的阿鲁特氏作她的儿媳。 西主子暗叹一口气,“择日让皇上亲选罢,今日无要事再奏,便退朝罢。” 载淳如今这醉生梦死的模样,东太后与阿鲁特氏仍蒙在鼓里,养心殿全面封锁皇上酗酒的消息,就连一向为东太后鞍前马后的鄂嬷嬷也不敢外传此事,她同样不知前因后果,也认为皇上中了邪才这般闹腾。 原本生动精致的长春宫中,忧心忡忡的西主子如今好似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下来曾经高仰的头颅,众人只生怕说错了什么招主子不快活,谁也没心情去好生作手里的定差,唯恐得咎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