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清荷只绽窦情处
一大早的,管事公公来到北五传旨命众人打扫畅音阁,米足只因身上来了那事儿,不便与杂役所众姑姑去畅音阁清洗劳作,故留在杂役所做些女红,这年万寿将至,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米足尚刚入宫不久即遇了这样喜庆的大节,虽她只是杂役小丫头,可普天同庆,她领的赏赐也是双喜绒花一对,桃红滚大红缎边宫服一套,点心食盒一个,赏银二两。米足心中甚是欣喜,小姑娘还不舍得穿这套赏赐中的新宫服,随意套了兰色棉布宫袍,梳顺了乌亮的大辫子便到杂役所后的荷塘来寻枯坏的荷叶作草木灰清洁那红物。 八九月之际,荷塘里还碧波荡漾的,有些枯干的荷叶都在塘子中间里,米足虽熟些水性,可身上不便,只能在荷塘边儿干着急,循着塘子望去,一个小公公正蹲在石头上啃鹿腿,米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过去。 “小兄弟,米足可打扰一下了,我是那边儿北五杂役所的丫头巴颜米足,要寻些枯干荷叶急用,小公公可熟水性,能否给我帮一帮忙?” 载淳一抬头,竟是米足,他与米足之间的缘分说来玄得很,不过米足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竟没认出他,心中虽略有些失望,但少年悸动的萌动如同雨后要冒尖的春笋,一点点失望根本挡不住这种本能的力量。他明明不熟水性,但不愿失去这种表现机会似的,连忙放下那红亮诱人的烧鹿腿,抻一抻衣裳,站起身来,“即急着用的,我这便去给你找个筏子来。” 米足笑起来也可爱得很,酒窝似有似无,“太好了小兄弟,你在哪儿当差?我日后定好好谢你!”载淳听米足表扬他越来了劲,“什么谢不谢的,别跟小寿子那么客气!”米足轻轻笑着,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感叹着“多善良的孩子,如若在父母身边长大,想必也极遭人疼哪。”载淳远远地回头对米足喊到“你定要等我,不用多大会子工夫的,我这西华门旁的灯笼局瞧见过筏子的。” 载淳一溜烟儿地跑去了灯笼局,灯笼局位于西华门旁,虽叫灯笼局,其实是宫廷用于存放庆典所用的灯笼,红地毯,大红喜字儿,小竹筏子等过节祭祀所用之物。他从灯笼局后门偷溜了进去,只见小竹筏上扎着红红的缎子,他拆了红缎条取了一个小竹筏赶快溜了回来,这一路累得气喘吁吁地也总算跑了回来,还捎带了个木脚盆回来。 米足站在荷塘边顶着正午的烈日等了小半个时辰,夏秋交际之时仍有些暑意,米足摘了片新鲜荷叶挡在头上,顿觉凉快几分,对面载淳抱着小筏子与木脚盆汗流浃背地跑了回来,“今儿个jiejie可要给我作顿好的来吃,这天儿,瞧着挺明朗的,偏生动起来热不过,这停下来汗又粘在背上了。” “瞧你这一头的汗,这天暑气未完全过去,凉意又刚刚起来,流了汗一定要用棉巾子擦干了背后再换个干爽的亵衣,隔个吸汗的布巾子,小兄弟,你给我帮了忙,我却还不晓得你在哪当差呢?” “我是养心殿的小寿子,我……”载淳其实扮成穆什尔时便见过米足,北五所的丫头们因他不会干活儿,欺他欺得厉害,故意把屋子堆得乱糟糟的,本也不是什么好菜好饭,还逼他吃馊的。他额娘晓得他对菊花儿不耐受(过敏),每年八月都去行宫吃菊花宴,这会子也不在宫中,除了额娘和安德海其他人都不知道那“穆什尔”竟是载淳扮的,载淳刚刚好才不久,身体未全恢复,鄂嬷嬷腿伤一好回养心殿又碰上载淳捆了大欢,原本欲收敛的坏性子坏心肠又翻了出来,时运到底不眷顾载淳,阴差阳错的那些儿不好的总叫他受了来。 载淳其实特别失落,都没功夫计较鄂大泼的态度了。他从北五所回来后总想着米足对他的种种好,他不会干活她便只要他写下其他丫头的考勤表,他怕菊花儿她便放弃了用菊花装点屋子的主意,她从不欺负他,还特别照顾他,米足虽然只当他是“穆jiejie”,载淳心中的变化却如似叫小鹿撞的了,这会子米足未认出他,他总有些失望的,他已经把米足看作不一样的姑娘了,米足羞涩的性子定怕皇上,他只能乔装成小太监和她作朋伴来往若日后熟络了,便晓得他是皇上,应该也不那样紧张了。 “你是不是累了,怎无精打采的?”米足抚了抚小寿子的额头,“早些把背后的汗擦一擦,别凉着了。” “这小筏子只怕也只载得住一人呐”,载淳又不熟水性,不敢冒险下塘,可他多想和米足一块儿坐筏子泛舟湖上。 说着米足提起大裤角儿小心踏上了小排筏,“你只管继续在岸上享受你的美食,有这个筏子我便够了哩!”宫外长大的米足,出生普通,特别能干,水性是在溪间抓鱼习得,善其他粗活细活儿因家里阿玛不善劳作,额娘家里家外太劳累令米足心疼,便主动分担起了家务,因而小小年纪的姑娘已烧得一手好菜,挑水捡柴样样为额娘分担,到了进宫服役之龄也顺利通过厨考成为了厨女,她领了俸之后,家中也可少些负担。 载淳食盒里的美味早已凉了大半,他盖上了盖子,对塘心采荷叶的米足喊到,“我不吃莲蓬,jiejie只管拣自个儿需要的便可”,他实在想不通米足为何非要枯叶儿,静静地站在塘边看着,碧叶满塘的池里一个姑娘被日头照得额角沁泌出细细的汗珠,脑上扎着乌溜溜的辫子,一个排筏就笑得这样满足,虽还在用了拉扯叶梗,又好似吃力不稳似的。俯下身子便钻入了满池碧绿,站起身来淡兰的袍子一出现又好似叫自个儿心里凉静了,这么期待着,怕是对姑娘动了心,载淳的初次悸动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就这么看着,看着她淡然,恬静,却十分卖力的样子,自己就这么发呆真的和谐么,载淳真的很逗,不知哪里弄的木脚盆儿,人家还有鱼在盆里,他把鱼取出来放到别的盆儿里,盆儿给带了回,这会子随意揪片儿荷叶垫上,便坐了进去,试了试,挺适合,他双腿盘上用胳膊划到了米足跟前儿,米足一回头,很吃了一惊,“你,你可真有办法。” “好容易才放天假,可不是想玩点新鲜的呐!”小寿子嘻嘻哈哈地,米足只叫他小心些,木脚盆儿可不比小筏子。 “你这差当的,还有假放,咱们作丫头的可苦累多了,不是特殊原因,我今儿本该去畅音阁劳作的。” “什么特殊原因啊?我还不晓得jiejie要这些枯干荷叶干嘛呢,我想无论是做香囊,还是煮粥泡茶,那都不用jiejie自己来呐”,载淳一脸认真地问米足枯荷叶用处,米足却神秘兮兮地还直敲他脑袋。 “瞎琢磨什么呐,若于你有用处,我自会告诉你,不告诉你的事儿可别瞎打听。”米足脸一会红到了耳根,小寿子只捂了嘴笑了起来,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枯荷叶有何用处,额娘可是天字一号的讲究,即便垫红的巾子也是上好的素缎垫棉夹草木灰制的,他也算胭脂堆子里长大的,什么了不起的他不晓得,米足这一副小秘密被戳中的样子,甚是有趣。 “你笑什么呐,你倒是琢磨琢磨这叶子怎么办呐,枯了的叶子茎越是硬了,扯得手都疼了也没扯几根下来。” 载淳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我在岸上捡了块锋利些的石片儿,这会子给你递来,你瞧可用得着?”
米足惊喜地接过石片儿,“小寿子,你这样聪明又细致的好孩子在家父母定是极疼罢。” “jiejie过奖了,父母说我读书不好聪明也没什么用,若给什么邪门歪道招了去,还不知得多cao多少心,干脆送我入宫,免得cao心。” “你自个儿诌的罢,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孩子不读书便送进宫,咱们旗女是奴籍,世代蒙圣恩养命,你一男孩儿,若非太捣蛋,哪个父母舍得葬送自个儿子一生幸福。” “jiejie糊涂了不是,太监都是汉人家男孩儿,旗男子多是皇亲贵胄,佐领管事儿,也不用净身呐。” 载淳以“养心殿小寿子”的身份与米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觉得心里特别舒坦,特别放松,不需要斗争,不需要苦恼,就像儿童时期那样纯净。 这种感觉却是久违了,大概越是处了困虑、痛苦的如今,越容易想起曾经被自己忽略但真实而美好的童年,所有的爱都真诚而充满祝愿,邪恶的吸盘沾不住光洁美丽的瓷娃娃,它小而精致,它长不大,载淳却长大了,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丑恶,也遇到了没抱期待的美好。 “小寿子,你今年多少岁呀?” “我十五岁啊。” “小寿子,你进宫这些年,年纪又小又是汉人,那些老太监欺负你么?” “老太监倒没欺负我,就有个鄂嬷嬷逮谁欺谁,谁揍她一顿才好哩!”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回扫地,莫名其妙地给她逮去打了一顿,便是如今,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米足想起来还是有几分后怕,脸上却挂着一副蛮不在乎的随意。 “可不能理她!她告起状来,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荣姑姑打了她一耳光,被罚去北五刷马桶呐。” “你也听说过?你说皇上为何不管管她?就算是自个儿乳母,也不能这么护着,任她横行霸道呐。” “皇上管她?”小寿子自个儿憋着劲笑得满脸通红,“这是我今年听到最最好笑的笑话儿了……皇上管得了那鄂嬷嬷? 她还与皇上吵架哩,皇上这会子顾忌也哪儿散心去了,还放了咱们的假,只叫小福子陪着他。” “你们几个平日可也这般悠哉?”米足侧了脑袋问小寿子道。 “那看各自领什么差事了,皇上年纪也不大,屋子里伺候的人多了是非纷争倒还多,粗使的小丫子婆子皇上还准备裁哩,鄂嬷嬷是个领霸王饷的,咱们‘福禄寿,欢乐宝’可是一个人顶几个人使呐,当然那个鄂嬷嬷外甥张大欢除外,说起来他是掌膳太监,可其实就是二愣子啊,这个把月了,我都把菜名儿记得滚瓜烂熟了,他还是只晓得抓耳挠腮的,只替吃起来时,那个生猛劲儿哟,叫人看了多好的菜给他一吃都没了胃口,皇上主子许是哪一世欠他们一家的,不知何时能两清了~咱本来还能得些儿赏,如今他来了,我们平日吃的饽饽馒头都得拿给皇上充饥,饿坏了主子…咦~”小寿子摆摆头,“可不是哪个黑心肠子都干得出来的。” “哎呀,我差点忘了!”载淳一拍脑门赶紧溜回养心殿,若安德海没见着他跑钟粹宫去把皇额娘招来他可有罪受了,“jiejie,我得赶快溜了,皇上只怕已经回养心殿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