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万年相聚
听得如此自相矛盾的话，我思索了几秒，却硬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司卿微微一笑：“像以前那个分明自己根本不了解亲人，却始终被亲人所了解着的我。” 相比而言，司卿更加老成，而今朝终究年轻，蹙起眉继续质问：“你什么意思？我如何不了解他” 司卿意味深长：“若你真觉得自己了解他，便不会以‘找他问清楚’为由闯到这里。而且，你想问的东西其实都没有意义，因为，你并不是我啊” 并不是那个曾经日日痴守着哥哥回来的男孩。 今朝的事纠结了一大圈，都没有走到这个坎。 他不是司卿。 他代替司卿与我相识，代替司卿卷入九黎境的纷争，代替司卿来到这里。直到现在时日无多，他还是一直都在为替代别人而活着。 本就各自晓得的事实，此时此刻说来另有一番含义。我见今朝神情那般失落，自己的心仿佛也揪在了一起。可这是他们的纷争，我更不知该如何劝导。 正进不得退不得地原地纠结，今朝却忽地抬起头，提起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你。可我还是我自己，我还有剑、有同伴，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要追根究底；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争到手中，”他回头向我轻轻一望，“我想救的人，哪怕她已经死了、烂了、变成了灰，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转回身去，字字铿锵，“司卿，我想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 “一定要去？”司卿神情复杂，“九黎境即将崩溃，你去怕是凶多吉少，也一定要去么？” 今朝寸步不让：“是。” 司卿望了他许久，终是泄下气来：“很难得的决心啊” “你呢？”明显已是剑拔弩张之势，今朝与他说话的语气却这般平和，“他曾经那般对你，你为何要护他？” “护他？”司卿轻叹出一口凉气，“他所作所为从不是为了任何孤零零一人。若我说，他争王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资质比大哥更好，能够修成魔神，来长久维持九黎境安定盛世，你信么？” 今朝脸色甚纠结。 莫说他，我都不信。这尼玛白莲花都没这么白的思想。 司卿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看吧，在你们眼里，他只能做个恶人。可他的事，你们又知道多少。”他的目光往我这移来，多凝了一会，仿佛在透过我寻找另一个灵魂，可最终，目光还是黯淡了下去，“毕竟这世上懂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为何，他如此一说，我心口便一阵闷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挣离身体，却又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司卿振起身子，长剑在手，如今朝一般提剑而立。桃瓣从他的衣上滑落，仿佛送走了一切过往浮尘。他的目光从未如此坚定。 “为了九黎境，他几乎已经丢弃了所有的一切。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要护着他。” 双方剑气荡出，针锋相对。今朝唇角翘了翘：“刀剑无情，瞬息生死，你好自为之。” 我这才觉势头不对，还未来得及去拦，那头剑气已然纠缠相接，飞花乱舞，战成一团。 过去的紫微帝君向司幽学得的剑法果真不是盖的。今朝同司卿虽说都没有多少法力，可光是以剑招相抗，就已是剑光缭乱、异常激烈。 我在旁边观得越发纠结。就今朝而言，司幽与他关系微妙、事情重大；可就我而言，司幽不过是个曾经熟悉的陌生人。我既不想今朝涉险，又不想让他留下遗憾，可世上哪有这种两全其美的事。 若司卿能够拦下他，让他知难而退，实是再好不过。 我仔细分辨着那头一蓝一白两方剑光，确是司卿的白色剑光占上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料就在我放松的这点空挡，那头剑光中突然绽出星星点点的魂魄碎片。 剑光稍停，云散烟销，那头站着的、手中剑沾着魂魄碎片的是今朝，而他面前，另一把长剑散在一旁，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的是司卿。 是了。今朝好歹还有些法力，可司卿只是一缕命魂。 我骇得不轻，却不知为何，自己胸口也闷疼得厉害，寸步都移不得。 今朝声音冰冷：“胜负已分，你输了。放我过去。” 司卿低低发出几声冷笑：“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去找他问清楚，可你分明早就已经很清楚了吧。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掩饰自己呵。” 借口？掩饰？ 我陪今朝走到这里，纯粹是因他耍性子，我无法，只得跟着他耍性子。可现在司卿说，他不是在耍性子？ 今朝神色错愕，显然被说中了什么。我立时道：“今朝，你到底为何要去见司幽？” 他皱着眉头凝望了我半晌，只是摇头。不愿说。 我还没工夫去深想，却发觉司卿身上散出的魂魄碎片越来越多，连同他的身体都成了半透明。这显然不是什么伤能造成的，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自散魂魄！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乱发遮面，双眼由黑转赤，破碎的魂魄凝于双手，竟是一把魂剑。 “我绝不会让你去那里” 下一刻，他嘶吼一声，竟直冲今朝而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幸得今朝反应比我迅速，提剑接招，光华缭乱，显然又是一番恶战。 只是这回，今朝被逼得节节败退不说，我还发觉司卿剑招虽全无章法，却剑剑狠辣，几次擦过今朝要害。结合他这副狂乱的模样来看，他显然已走火入魔！ 只是他俩剑速太快，我在一旁牟足了灵力，却又害怕伤了今朝，根本插不上手，只能眼见剑光中三番五次绽出血光。 今朝手臂受了几剑，越来越跟不上动作，正待他喘息，那头魂剑聚力而来，居然直取他心口！ 我再站不住，连剑也来不及拿出，聚灵手中闪身而去。正巧此刻司卿胸门大开，我再来不及顾及什么，抬起凝聚所有灵力的手臂直取他胸门。 一瞬间乱光花花，魂魄碎片如血绽放，那是世间最美丽而残忍的风景。 一切纷繁都静止了。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乱花仿佛也终于寻到了轨迹，缓缓飞旋而下。 我定定向着自己这只穿透他胸膛的手。没有血，魂魄的碎片如蝴蝶般纯净而美丽。 抬头，虽然他的乱发遮了双眼，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久久凝滞的神情慢慢化开，是从未见过的一个温柔笑容。 这一世他只是个陌生人，可自己的胸口也在忽然间剧痛起来，为何呢？ 魂魄渐渐消散，再不能被实体触碰。他往后退了两步，终是支持不住跌跪了下去。 “我不想的” 我听到自己说出的话，可那不只是我内心的声音，而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阿卿我不想不想的” 胸口的疼痛不知为何渐渐消失，加上这个声音，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正要抬头往四周看一看，却听今朝愕然道：“红红，你身上” 我这时才发觉，四周逐渐往天空飘去的魂魄碎片中，有些许色如桃瓣，却在不断沉落；而这些碎片，居然都是从我身上飘出来的！ 与飞花一同沉落的碎片缓缓在面前旋聚凝结，成为一个愈来愈清晰的女子人影。 月白如潭的襦裙伴花而舞，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那张与我无二的容颜，比我更加清秀绝俗。 我喃喃失声：“瑶光帝君” 衣衫飘动，她步到司卿身前蹲俯下身去，双手抚上他的面庞，无声的泪沿着脸颊悄然流下。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啊 你这个 一生都在为别人而存在的笨蛋， 活着的时候，放弃一切，与我一同化作天火 死去之后，放弃一切，明知道不可能成功，却还是傻傻地阻在最后的这条路上， 只是为了，保护身前和身后的人 我和司幽，明明都没有对你多回眸过一眼 就这么消失了，一个人孤零零、无声无息的， 真的一点都不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