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隐世之后

    时间大概是最残酷无情的东西了，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脱它的侵蚀和伤害，没有什么永恒，也没有什么不会改变，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所有的事物都会在某一天变成灰烬或者黄土，或者干脆完全消失在世界上。

    不过冥海好像有些例外，经过了千万年时间的洗礼，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岁月对这方净土也不忍摧残而手下留情。坐在海面上，阴主一边晒着温和的阳光，一边思索着吹在自己脸上的海风是不是千万年都不曾停歇过。

    “全部都结束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寒烟问道。

    慧慧回到冥府做她的毁灭无常去了，明也选择了留在冥府行者的身边，因此偌大的冥海中就只剩下了寒烟一人。这次阴主来看她，她破天荒地出现了喜悦的情绪。

    闻言阴主摇摇头道：“也没有多么轻松，虽然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自己的确可以轻松下来，但总是感觉自己心里沉甸甸的。”

    寒烟笑了笑：“那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中你经历了很多，这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失去还是得到对于你的生命历程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另外就是可能你现在还没有从之前的状态中走出来吧。”

    阴主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结束得有些突然，毕竟不久前我们还没有什么头绪，都在准备着所谓的最后决战……结果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所想象的那种场面应该只会出现在史诗中，而不是现实。”寒烟轻声道，“毕竟生死阴阳界是依附于人间界的现实世界存在的一部分，有些时候就必须按照现实的规则来。”

    听她说完，阴主撇撇嘴：“所以警察就插手了？”

    寒烟轻笑：“别忘了现在是所谓的现代社会，你以为和之前信息不通的时代一样，尸骸遍地没人管？因为这件事情伤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现实世界中的文明秩序，而作为人间界的执法队伍，警察肯定是要插手的。”

    其实这一点阴主心里清楚，他也只是感慨几句。他笑笑说道：“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像是你报的警一样。”

    摇了摇头，寒烟说道：“我能插手你们人间界的事情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了，报警这种事情我就没必要代劳了。”

    阴主点点头：“我听说是两个旅行的人恰巧来到了那里，看见了恶鬼也看见了我们释放术法，心中慌乱才报的警。”

    “还好吧，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的供词正常人不会接受，法术？恶魔？在常人看来又是科学不能解释的灵异现象吧。”寒烟无奈地摇了摇头。

    轻笑一声，阴主说道：“其实本来就是灵异现象。”

    顿了一顿，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寒烟，说道：“有件事我没弄明白。”

    眯着眼睛看向天上的太阳，虽然阳光并不刺眼，但寒烟还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要化掉了一样：“你是想问火沧澜为什么会被击毙吧？”

    阴主点了点头。

    眯着眼睛看着他，寒烟笑笑说道：“走火，流弹，命中注定。”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阴主皱着眉头看着她。

    轻轻一笑，寒烟抿了抿嘴，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闻言阴主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让他复生了吧？”

    “不是复生，只是改变了一下他的体质。”寒烟纠正道，“之前他将海量的阴死之气聚集到自己的身体里，混合着恶鬼的骨灰，他强行让自己的身体转化成了恶鬼，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已经活过来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道：“如果我要把他死而复生那是不可能的，天道不可能给予我这个权力。而转化体质就很容易了，我只是将他体内的阴死之气和关于恶鬼的东西全部抽离出来，再将大量的生命之气灌输进去，他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活人了。”

    阴主的表情有些古怪：“他之前一直想要复活变成一个正常人，可是一直都没能成功，没想到你在那个时候满足了他的愿望，却直接要了他的命。”

    寒烟微微一笑：“他命数如此，我只是起到了一点点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我觉得已经很圆满了。”

    笑着摇了摇头，阴主叹息了一声：“一个真正的枭雄，差点真的主宰了生死阴阳界的人，最后竟然死在了他一直最为不屑的普通人手里，实在是有些讽刺。”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所以他必须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寒烟的脸色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说起来，你现在会不会对你的选择后悔？”

    阴主抿了抿嘴，笑道：“不会。我以前很想做了一个正常人，而且我也确实做了一段时间的正常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寒烟的眉头微蹙：“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我随时可以将心脏还给你。”

    轻轻摇了摇头，阴主脸上的笑容盖过了漫天恍惚的光影：“它现在对我来说不再重要了，没有它，我一样有心跳。”

    对此寒烟挑了挑眉角：“在你出生时我莫名其妙插了一手，却没想到对你的影响这么大。”

    阴主倒是丝毫不介意：“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啊，要不是你的话我恐怕一出生就该死去了。你帮我保留了心脏这么久，让我安然度过了这么多劫难。虽然现在你可以把心脏还给我，但我知道你还是要分散力量来帮助我抵抗劫数，所以，还是不要了。”

    他张开双臂，使劲伸了一个懒腰：“反正心脏就相当于我的命匣，放在你这里比放在我的身体里还要安全。”

    凝视着他隐藏在自己阴影里的侧脸，寒烟轻声道：“可是你这样的话还是人不人鬼不鬼。”

    阴主耸耸肩：“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知道的人不在意，会在意的人不会知道，所以，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听他这么说，寒烟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之后她才出声道：“看起来你真的看开了。”

    闭上眼睛感受着温暖的阳光，阴主嘴角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完美：“二十多年的时间也足够我看开了，而且我现在也有点习惯了，是不是很可怕？”

    寒烟点点头，也笑了：“的确是有点可怕。”

    笑着活动了一下脖颈，阴主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还要去冥府看看。”

    闻言寒烟也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有时间带着琉璃一起来看看我，现在慧慧不在了，冥海有点无聊。”

    阴主点点头：“当然，只要有时间我们就来看你。”

    环顾了一下四周，阴主像是在欣赏无边冥海上的景色，嘴里面却说道：“你知道吗，现在的你才让我感觉到是真正的寒烟，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冥海主人。”

    寒烟轻笑着说道：“守着这么大的冥海，就算是名叫冥海主人，陪伴我的其实只有这无尽的厌水，端着架子有什么意义。”

    闻言阴主撇撇嘴表示赞同，朝她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等他消失在海面之后，寒烟又怔怔地坐在那里呆了许久，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仿佛缓过神来一样，默默低下了头。

    当阴主踏进冥府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里变冷了许多，就好像冥府也迎来了冬天一样。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一只游魂也没有。他心中疑惑，开始往冥府行者的洞府处走去。

    在洞府所在的山峰坍塌之后，冥府行者并没有选择另选地方重建，而是直接将其中一块和小山一样的山体碎片掏空，在原地建了一个比之原来更加大气的洞府。阴主站在洞府前，看着足有十余米高的入口，不禁咋舌。

    “你是说慧慧姐下令将冥府所有的游魂全部送往往生之地？”阴主瞪大了眼睛。

    明点了点头，身子盘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在义父伤好之后，慧慧又选定了其余三域的镇守者，她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清理冥府。”

    阴主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冥府这么大，不光是原先有很多游魂滞留，而且每时每刻都还有新的进来，怎么可能清理得完？”

    明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疲惫：“慧慧说了，说是清理但不是完全清空，而是将冥府中游魂的数量减少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说是这样便于管理。”

    闻言阴主撇撇嘴，那也是一个极大的工作量了。不过他还是好奇原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真是因为便于管理，又或者是因为她清理完之后还有别的计划，其实我觉得很有可能干脆就是她闲着没事做。”明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阴主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望了一眼外面越来越黯淡的阳光，问道：“那两个魂魄去往生了吗？”

    明打了个哈欠，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虽然那两个魂魄因为被人役使而有些残缺了，不过最后还是轮回去了，我亲手送他们进去往生之地的。”

    阴主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候明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们可是你的敌人，你竟然还放过他们，还要我费这么大工夫将他们快要涣散的魂魄凝聚起来送去往生，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轻叹了一口气，阴主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火沧澜的错，他们两个说到底也是受害者，只是因为拒绝了变成恶鬼那种怪物，他们就被自己一直效力的人杀害并且cao控，想想也很可怜吧。”

    在明的认知里只要是自己的敌人就没有可怜这一说，因此对于阴主这种想法他表示不能理解：“你们人类的想法真是复杂。”

    阴主笑了笑：“以后你就慢慢理解了。”

    似乎是被明传染了，此时阴主也觉得有些累了，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道：“好了，看你这么困，慧慧和行者大人都这么忙，我就不打搅了，走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之前因为受伤我实力大损，现在只能减少活动慢慢恢复了。”明没好气地说道。

    阴主笑道：“行吧，我知道了，等你什么时候完全恢复了我再来找你。”

    顿了一顿，他说道：“有时间多去冥海看一看。”

    微微一怔，明随即反应了过来：“好，我知道了。”

    打了个招呼，阴主没有再停留，回到了人间界。

    经过了之前的事件后，生死阴阳界遭受了重创，不仅损失了许多性命，而且因为世俗的介入，所有家族都被迫舍弃了或多或少的东西，譬如产业和地盘。阴家还算是幸运，好歹大本营保留了下来，只是人员损失惨重，庄园里显得冷冷清清。

    阴主回到家一看，只有霍小路和易染在。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霍小路耸耸肩：“阴叔叔说阴家现在淡出生死阴阳界了，但是世俗间的产业还是要照顾的，家里人手不够，所以他就去忙了。”

    顿了一顿，他补充道：“师姐回火家去了，好像是要继任家主。”

    阴主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有些冷清。”

    “很快你就会觉得更冷清了。”易染笑道。

    看到阴主投来疑问的目光，易染解释道：“现在霍家村正在重建，我们想要回去帮忙。而且爸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后身体都不太好，我们也要回去照顾一下。”

    这个当然是应该的，阴主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调笑道：“你说你现在爸妈都叫上了，是不是快准备婚礼了？”

    易染嘿嘿一笑，说道：“反正比你和师姐早。”

    阴主撇撇嘴，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霍小路说道，“我有点不放心爸妈，还是尽快赶回去吧。”

    “好吧，那要我送你们吗？”

    闻言霍小路得意地说道：“不必了，我现在已经学会遁术了。”

    阴主扬了扬眉角：“这样啊，那你可小心点，别走错了方向。”

    “切。”霍小路撇撇嘴，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朝着他竖起中指。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阴家庄园便只剩下了阴主一人。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下来了，天边已经出现了星盏，在云的边缘闪烁着迷离的光。忽然感觉有些冷，阴主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却一点也不暖和。房子里面实在是太过安静，那种压抑的感觉让人有些受不了。阴主捧着杯子来到了庄园门口，就那么坐在地上，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默数天边忽闪忽闪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