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诱敌深入

    张须陀一生最值得自我骄傲的一点是，他率军作战多年，从来没有过失败记录，从而深受杨广信任，哪里有了硬仗要打，或者说有难惹的敌人要对付，总会第一个想到他。顺风顺水惯了，他的性格难免有些骄横，自命为隋王朝的顶梁柱。这回奉旨前来，他当然是满怀信心，率领大军浩浩荡荡，每天行军近八十里。

    一路推进，看看离荥阳已不过一天路程，张须陀回望身后，见众将士大多显得有些疲惫了，才下令全军稍事歇息，同时令人知会城中及时发兵接应，前后夹击瓦岗军。不料，大军刚刚止步，前方却“轰隆隆”接连三声炮响，不等他回过神来，王伯当已率军从斜刺里杀出。

    瓦岗军曾经在自己手下吃过大亏，张须陀斜眼一瞥对方旗号，顿时打心眼里产生了几分轻蔑感——世上哪来那么多不知死活的家伙？我张爷爷的能耐你们难道还见识得不够！如此急着想见阎王爷！想到这，他漫不经意地纵马上前打量，发现前方来军稀稀拉拉，队形不整姑且不论，众将士还大多农夫装束，五色混杂，无论如何，都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比以前常见的响马山贼还要差劲得多。

    姥姥的，如此一支乌七八糟的军队，也敢向我张某人叫板，这不是存心羞辱老子的人格吗！他想着，猛地将虎眉一竖，沉声大喝：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斩无名小卒！

    王伯当哈哈大笑说，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瓦岗寨翟大哥帐下王伯当便是！你如果多少有几分自知之明，理当趁早下马受死，免得爷爷动手！

    张须陀大怒，厉声骂道：无知山贼，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口出大言，看枪！骂着，催马上前，举起手中长枪往王伯当就刺。王伯当慌忙舞刀架住。于是，二将枪来刀往，迅速激战开来。

    王伯当虽然武功高强，与张须陀比，却是稍逊一筹，刚接触时，倒也勉强可以应付。三十回合之后，他的刀法逐渐有些散乱，看看抵挡不住，匆忙间朝张须陀面门虚劈一刀，趁其举枪招架时，将劈出的大刀硬生生地收回，勒马回逃。

    瓦岗先锋大将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张须陀无疑进一步加深了对这伙人的轻蔑，不由仰头哈哈狂笑说，这种草包，如此不堪一击，也配造反，真他妈令人笑掉大牙！笑完，一马当先猛追。

    主将败下阵来，瓦岗军无不丢盔弃甲，转身溃逃。

    张须陀当年大败瓦岗军，却没有将这支造反队伍彻底歼灭，从而使他们死灰复燃，造成今日的声势，事后一直深以为憾。这回有了机会，他哪里还肯轻易放过，于是一声令下，喝令部下加速追赶，半步也不许拉下。

    这边追赶得紧，那边也逃跑得匆忙。王伯当一路败逃，看看被赶得急了，也不时掉转马头抵挡一阵，不过，接下来却逃得更快了。

    双方一逃一赶，转眼追出二十多里，前方已是大海寺。

    张须陀的部将贾务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加之生性谨慎。起初一眼看到王伯当那支乱七八糟的队伍，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近段时日，瓦岗军的名头可是越来越响亮，未必是靠这样一伙乌七八糟的人物挣得的名声？那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吧！

    心中有了疑问，追近大海寺，贾务本越发认定——对方这一败，十有八九是诱敌之计！想着，他慌忙驱马上前，慨然劝道：前方已是大海寺，那一带地形复杂，大人理宜小心为上，以免误中埋伏！

    张须陀正满心指望一战功成，怎么会轻易罢手，听得“埋伏”二字，不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这样一伙乌合之众，纵有百万大军埋伏，又安能奈本将军何？笑完，令贾务本尽管督促后军火速跟进，不得稍有延误，说着催马又追。

    贾务本正想具体说说心中疑问，却发现张须陀追出已远，再想劝阻已来不及，不由黯然一声长叹，催赶大军随后跟进。

    看看又追出六、七里，张须陀一军悉数闯入大海寺腹地。他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仍是如何尽快将前面那伙人斩尽杀绝，只管一味穷追不舍。

    到这会儿，王伯当的预期目标已经达到，再也没有必要与之虚与周旋，忙将两只手指插入嘴内，一声唿哨，瓦岗军听得暗号，猛然在山路拐弯处一晃，同时消失了踪影。

    瓦岗军突然失踪，张须陀才开始产生怀疑，停住马四下观望，但见眼前到处山环雾绕，群峰兀立，断涧蜿蜒曲折，穿插于山谷之间，流水淙淙，喧哗不断；山山杂树丛生，交叉纵横，风止树静，越发使人憋闷得窒息。远处山头上，乌鸦阴惨惨的“哇哇”怪叫声不断，一听就令人毛骨悚然。

    张须陀行伍半生，深知行兵打仗种种忌讳，面临这一情境，已隐隐然感觉有几分不妙，慌忙传令大军停止行进，待弄清敌情后再定进退。

    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点儿，眨眼之间，猛然听得四面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埋伏在附近的瓦岗军已从四面八方杀出。

    尽管多年来出生入死，打过不少大仗恶仗，但如此被动的局面，张须陀还是头一回面对。不过，到底是沙场老将，虽然身陷险地，暗自叫苦不迭，他的外表却始终镇定如常，依然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谁也不得乱窜乱动，按照各部编制，就地列阵，沉着应战，凡是不遵号令，自乱阵脚者，一概军法从事。

    张须陀平日治军严谨，令出必行。众军得令，顿时停止sao动，并迅速整顿好了队列。

    瓦岗军当年兵败，不少弟兄死在张须陀及其手下的屠刀下，如今将他包围，人人都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士气不必说空前高涨，无不摇旗呐喊，铺天盖地而上，眨眼之间将隋军团团围定。

    张须陀手下将士尽管平日训练有素，有着严格的军纪约束。不过，凡事总归有个极限，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例外，难免有彻底崩溃的时候——眼看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瓦岗人马，几番冲突之后，众军拼尽全力，怎么也抵挡不住对方一波盖过一波的凶猛攻势，不由一个个慌了手脚，刚刚整顿好的阵势无形中又混乱了，无论张须陀、贾务本怎么厉声吼骂，各人只顾四散逃命，再也无人听从号令。

    自己亲手*出来的兵将，居然也会如此经不起风浪，张须陀始料未及，不由心头大怒，随手拔出腰间佩剑，接连斩了几名胡乱逃窜的将士，混乱状况还是无法改善。无奈之下，他只得将马肚子一夹，以身作则，率先突入敌阵，左手提枪，右手舞剑，狂呼怒吼，剑起枪落，大展神威。一路所过，但见马前人头滚滚，血花飞溅。不知不觉间，他已杀出一里多路。瓦岗军虽然杀得英勇，却只能眼睁睁地放任他一路杀出，无法近得他的身边。

    李密立马山头，目睹张须陀枪剑并举，每一枪每一剑都是那么凶猛狠辣，可见有关其往日种种传闻绝无夸大不实之词，心知此人不除，迟早是个心腹大患！暗赞之余，他越发大睁双眼，死死地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尽力挥动手中令旗，张须陀杀到哪，令旗指向哪，使他无任何喘息时机，意图就一个，将他活活地困死在阵上！

    瓦岗军随着令旗的转动，不断调整攻击方向，被张须陀挑翻一拨，又涌上去更多一拨，那种舍生忘死的气势，有如江海翻波，层层穿插分割，挤压推进，迅速将隋军割裂成无数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