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突厥偷袭

    大业十一年（公元六一五年）八月，杨广在晋阳宫度完盛暑，因天气逐渐转凉，心念一转，又思赏玩草原秋色，于是传旨起驾北巡。

    八月的草原，虽然已是西风猎猎，草叶枯黄了将近一半，但大草原远远近近黄绿相间，劲风一吹，起伏有序，有如大海波涛轻荡，放眼一望，远无边际，尽管缺少春季的万紫千红，却也别有一番光景，一种情趣，令人大有心旷神怡，超然物外之感。

    杨广尽情地饱览了一番草原风光后，一时兴起，感觉很有必要换点新花样玩玩，方称不虚此行，于是欣然下旨，令随行妃嫔美人悉数下车，无拘无束地欣赏大自然美色。

    圣旨既出，众美人无不心领神会，为了博得皇上欢心，纷纷兴高采烈走入草地，有如众星捧月一般，挖空心思，搔首弄姿，各显神通，使尽各自看家本领，载歌载舞，娇呼嬉闹，团团簇拥在杨广身边。杨广不断转头环顾众美，见她们一个个姿态各异，在四周草丛中飘然欢叫，恍如大群仙女临凡，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有了这一浪漫情境催化，他不由诗兴大发，轻轻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吟出一首题名《饮马长城窟》的五言诗来——

    萧萧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杨广那首诗尚未吟完，众人还没来得及出声赞好，却有探马传来急报——突厥始毕可汗率领十万铁骑，阴谋袭击皇上，兵马离此已不过二十里远近，乞请皇上尽快采取对策。

    突厥起于准噶尔盆地以北，后迁移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北山，因不堪忍受当地柔然族欺压而转迁金山（今阿尔秦山）南麓，以锻铁为业，还是无法摆脱柔然人的残酷奴役，被人们称为“锻奴”。

    西魏废帝元年（公元五五二年），突厥涌现出一位杰出首领——阿史那土门，在他的统率下，一举击败柔然统治者。以后，阿史那土门以狼为图腾，树起大纛（俗称“狼头纛”），建立突厥汗国，自称伊利可汗，从而使突厥人扬眉吐气，摆脱了长期以来的屈辱处境。

    阿史那土门身高一丈有余，力大无穷，能双手力分斗牛，自信天下无敌，因突厥汗国的成功建立，越发有了称霸天下的雄心，更加崇尚武力。他率领部下东征西讨，征服周边众多部族，占据了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里海）万里，南抵漠北，北达北海（贝尔加湖），纵横数千里广阔地面。

    阿史那土门去世后，后代因权位之争，分裂为东、西二突厥。西突厥历来与中土朝廷交好，双方常有使者往来，或通商互市。*厥却不惜与朝廷为敌，不时发兵sao扰边境，劫夺边关百姓人口财物，长期以来，堪称朝廷的心腹大患。

    文帝时，国家一统，国力空前强盛，为消除边患，曾以和亲的方式，将皇室公主下嫁大汗，使*厥一度臣服。文帝去世后，始毕可汗得知杨广一味倒行逆施，将上好一个国家搅扰得鸡犬不宁，断定大隋江山要不了多久就将土崩瓦解，野心再度膨胀，常常想寻找机会进犯中土。这回，他得知杨广率众前来草原游玩，正好发兵一举生擒，进而以之为人质，勒逼中土军民臣服。

    前面说过，在这以前，杨广虽然有过多度率军出征的历史，堪称纵横天下。可惜，那番经历全是表面现象。那会儿，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指挥作战，或日常各种事务处理，都是由高颎、杨素等人代劳，他本人只须安坐大帐、帅堂，装模作样发号施令一番就行了。后来两番御驾亲征高丽，他真正执掌了大权，却无所作为。眼下，他突然遭遇这种从没有过的危险，无疑成了一个十足的外行，兼且车队里文官女眷众多，越发成了累赘。正因为类似种种原因，突厥大队还远远不见踪影，自己先慌了手脚，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应付。

    随同杨广身边出游的朝中重臣不少，那些人平日在朝堂上往往出口成章，将各种问题或事物分析得条条是道，令人难以反驳。可是，眼前的事实太残酷，敌我兵力对比过于悬殊，绝不是什么人一番空泛的大道理能够解决的，大多数人除了闭上臭嘴免开尊口外，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内史侍郎萧瑀（萧皇后的胞弟）遇事沉着冷静，善于应变，目睹那一情形，慌忙上前跪奏说这一带离雁门关（今山西代县）不远，陛下理宜就近入关暂时躲避一下，待后再看情况决定下一步对策不迟！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想迅速摆脱眼前的危险处境，还有比那更加可行的方法吗！众官听后，无一异议，同时将眼光盯住杨广，静待他点头。杨广正愁无计可施，经萧瑀提醒，恰如落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二话不说，率领身边那支庞大却无多少战斗力的车队，慌慌张张逃往雁门关。

    情况也危险到了极点，车驾刚刚入关，突厥大队铁骑即尾追到城下，并迅速四散开来，将全城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大体探明突厥虚实，更为稳定人心，萧瑀不等杨广一口气喘匀，即奏请他务必亲自登城察看敌情，以便确定相应对策。

    杨广本来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虽然暂时有了个避难之所，一颗心却始终在嘣嘣乱跳。这会儿，他实在没有胆量轻易抛头露面，去冒那种风险。可是，大敌当前，身为一国之主，身边千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想推却无法寻找借口，只好壮起胆子，在百官簇拥下，缓缓登上城楼，勉强睁大双眼木呆呆地朝城下观望。不想，他那一望，却望了个心惊rou跳——城外漫山遍野密密匝匝，到处人头攒动，战马嘶鸣，全是突厥铁骑，那气势，大有将城头一举踏平之意！他的心一慌，正想找个借口尽快离去，不防城下一支利箭飞来，挟着呼呼风声，擦着他的耳根边飞过，直吓得在场者一个个惊呼不已。他本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身子往后一瘫，控制不住当场尿了裤子。

    惊吓过度，又苦于无计可施，杨广再也顾不得一张老脸皮，双手抱住紧跟在身边的小儿子赵王杨杲，大声痛哭起来。

    众官慌忙将杨广父子从城垛边拉开，进而相互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良久，不知谁率先开口，大伙儿才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表各种高见。不过，各人的看法很不一致，各有各的道理，却谁也难以说服谁。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提议说，末将愚见，自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皇上理宜尽快遴选城内精骑，及早突围，方称上策！

    纳言苏威应声而出反驳，宇文将军此议断不可行！微臣以为，以雁门区区几千人马，即使再精锐，想顺利地从十多万突厥铁骑中破围而出，进而摆脱追击，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权宜之计，还是死守待援为妙。

    民部尚书樊子盖附议，同时分析，苏大人的看法很有道理！不过，以往国内劳役与国外战事过于频繁，天下军民大多心怀怨望！非常时刻，皇上还得特事特办，火速下旨，承诺今后永远停止征伐高丽，同时重赏守城将士，借以安定人心，振作士气，才是唯一可行之计！

    雁门郡守崔元贤进一步提出，苏、樊二位大人所言固然可取，却未必尽善尽美！雁门是边境小城，城中兵微将寡，储粮不多，突然增添许多人口马匹，仅仅粮草一事就成了大难题！众将士无物果腹，即使士气再高，也无法久守。但是，粮草不会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当务之急，务必乘夜深人静突厥人熟睡之际，令人火速突围，前往并州，令李渊率军驰援，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了！

    杨广尽管一生从没有过纳谏的习惯，且不说众官的话大多说得很刺耳，一听就气得想杀人。但是，危急关头，他的心胸只能变得宽宏大度了。那会儿，他不但没有生气，相反耐心地综合众人的建议，当即下旨，向全城将士作出永远停止征伐高丽的决定。与此同时，他还郑重承诺，凡是这回守城有功的将士，待击败突厥大军后，一概官升三级，并令崔元贤简选一百名精骑，连夜出城，前往并州搬取救兵。

    圣旨既出，众将士果然欢呼雀跃，纷纷发誓与皇上同生死，与雁门共存亡。崔元贤身负求援的重大责任，更是不敢怠慢，领旨后赶赴军营，精挑细选，选出一百名敢死善战的骑兵，一百匹好马，二更时分准备好饭菜草料。

    人马饱餐一顿后，时光已近三鼓。崔元贤一声令下，众军人含枚，马摘铃，悄然出城。他本人更是一马当先，利用久驻雁门，熟悉地形的便利，一声不响，东绕西拐，悄悄然穿梭于突厥各兵营之间，一鼓作气，往并州方向破围而去。

    兵力几十倍于隋军，始毕可汗料定事情再怎么变化，杨广再怎么挖空心思想尽千方百计，也铁定成了瓮中之鳖，逃不出被生擒活捉的命运了，以至防守不是很严密。眼下，隋军突然出城，并且没有向任何一个兵营发起攻击。突厥兵大多沉睡在梦中，惊醒后，弄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所在，一个个迷迷糊糊追出大营，还是茫然不知所措，弄不清隋军来自何方，来此有何企图，崔元贤百名骑兵早已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