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评茶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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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哒哒哒。” 铁蹄渐草碎,马儿奔腾急。 午时,鱼木寨,东四十里外。 甲士三千列阵,皇旗四百招扬。 一匹快马由密林窜出,急奔军阵首部而去。 两头威武的玉狮兽俯卧阵前,沉眸遥望密林深处。烈日轻洒,鳞发如金刚,青金灿烂。 龙扇拂清风,清风拂红缨,从容且平静。铁锤神武,如神将天降,威势逼人。皇族二位公子一文一武,恰静地站在玉狮兽前,分明的风格使得他们在万军之前,格外醒目。 他们刚到此地不久… “哒哒哒…” 来人勒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即肃声禀报:“夏寻已出山,端坐案前,正在烧水沏茶。” “谁与他同行?” “只有墨闲一人随行。” “其他人呢?” “雷猛领军据守鱼木寨东西两山,夏侯于小径后,尽为步兵,没有马匹。” “呵…” 龙公子脸上的笑色化出淡淡玩味,挥挥手示意军士退下,然后他侧脸朝着龙二公子平声说道:“这夏寻还真有胆识。” “哼…”龙二公子不屑地闷哼一声,双锤架于两手腕:“我看他是吃熊心豹子胆了,我军压境大战在即,竟然还敢出山烧茶?皇兄,你且待我领五百精锐,先前去取他首级回来,我倒看看他还如何嚣张!” 龙扇收拢,扇柄抵在龙二公子的金花胸甲上,淡淡说道:“二弟莫着急,我军已经将鱼木寨团团包围,夏寻是插翅难逃,你要出战并不急于一时。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他既然有摆茶迎客的心思,你我便去试试他的手艺又何妨?” 龙二公子乃性情火爆之人,只要双锤在手就没怕过谁,冲杀沙场更是神勇无匹,但摆弄起文绉绉的情怀来,他就显得很是没有情调了。 铁锤一挥,便大声道:“诶!他摆的茶,难道还能有宫里的大红袍好喝?按我说,别跟他玩这些虚的,咱们直接杀过去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拿下鱼木寨,到时候皇兄你要和啥茶,我就让他跪在地上给你倒啥茶!咱们就利索些吧。” “呵呵…” 龙公子无奈一笑,对于自己这位同胞弟弟,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是好。 没理会,遂转身回头,龙公子朝着身后军阵清淡道:“费褚,尹天赐。” “在!” 大军后列,一位手执战马长刀的黑甲军将,还有那位曾与夏寻有过交集的问天阁弟子,应声出列。 “你两一人领三百苍云盾甲,一人领两百弓骑手,随我入林。” “令!” 龙公子稍稍侧眼:“柏凌云。” “在!” “在我离开期间,你代我统领三军,务必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将营房搭建起来,以免夜间敌军来袭。另外,命翰林院绘制方圆三百里详细地图,山峰、溪流、丛林、平原,皆不可有丝毫差错。还有暗探昨夜回报,说夏寻将军马掩藏,你好好给我想想这是何意。” “令!” 连续下发两道军令,龙公子这才朝着龙二公子使去眼色。龙二公子无可奈何地撅起一边嘴角,无话可说。接着两人走出几步便坐上玉狮兽。遂,三百盾甲、两百弓手,皆御上快马,紧跟着两头威武的玉狮兽身后,缓缓行入密林之中… “啪啪。” 云霄映阳铺洒金沙,长空万里风起云涌。 数只凶猛的骜鹰在翱翔于云卷之中,警惕着方圆百十里的一草一木。高空下眺,江山如画,林木似毫,万物尽收眼底。数百里密林之中,鱼木寨就宛如一处被人剃光秃的rou疙瘩。三山环抱,连营数十,山外近三里路林木伐尽,剩枯枝碎叶铺满一地。数十里外,东南西三面皆有数千人的部队驻扎于开阔的原野上,恰似三头潜伏于草丛的雄狮,互为犄角之势,包围着小小一隅鱼木寨。 鱼木寨前,东山小径外。 被砍伐清出的缓冲地带中段,一张长桌两把交椅,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青山飘逸,黑衣冷峻。长桌上,紫红色的炉子被炭火烤成微微橙红色,烈火中烧水的茶壶冒着腾腾白烟。四只木杯安放,一只茶碗居中,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老茶叶… 荒寂的森林里,藏着让人无法言语的危险。无需眼见,仅凭着林中老树刮出的风,便能感受到一股宛如被毒蛇盯着的寒意。四百对八千,小溪对江河,差距之大,纵有雷猛的豪言壮语在前,但也不能让那些新收编的考生得以心慰。渗入到骨子里的惧意,更让他们感觉得压抑。 强与弱,孱与勇,一支军队的素质如何,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最能体现得明显。收编而来的考生,显然没怎么见过世面,敌军未至便已被紧迫的氛围,压抑得脸色发白,手脚不稳。而彪悍的北人们却截然相反,他们个个精神抖擞,严峻的神色中甚至还流露着丝丝兴奋与疯狂。前者像被吓坏了的狗,后者是战意凛冽的狼。 狼行千里吃rou,狗行千里吃屎。 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 这便是此时鱼木寨最真实的写照… “哒哒哒…” 约莫过了有小半柱香,密林中隐隐约约传来凌乱的马蹄声,愈发渐近,声愈响亮。但当马蹄声几乎就要跑出密林时候,却赫然而止。 遥眼看去,但见密林之中,数百越林而至的军士皆在林中树木的阴暗处停下脚步。唯独只有两头威武逼人的玉狮兽,仍载着两件昏暗亦难遮掩其光辉的黄金甲,还在稳步缓行。 他们来了。 “喳…” 沉重的蹄子,宛如承载有千斤之力,每步落下都把垒落在地的枯枝树叶踩得粉碎。沉着厚重之间,皆隐隐藏有暴戾之气,就好象雄师在密林中遇到久违的宿敌,正一步步靠近,随时准备着扑杀。 “地截阵?” “有点意思…” 来者的目光,越过缓冲区域中央两人,沉沉看向鱼木寨山巅上那些用钢盾所布置而成的“挡箭棚”。 龙公子微笑少言。 龙二公子暗暗调侃:“盾为天,刀为地,固守方圆,是有点意思。地截守阵始创于军镇,发扬于北邙关的黑蟒神军。这夏寻居然真的根据地形将地截阵搭成雨棚。若洪武得知此事,不知会不会被气得从床榻跳起来。呵呵。” 两人轻语,御兽出林,行至案前,下马… 瞟眼对案两人,龙公子默默含笑高扬起金丝披风,随意坐下椅子。 龙二公子站于其后,不多不少刚好三尺。三尺之距离足以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挥动手中战锤,为前者挡下任何偷袭。威武如门神,虎目圆瞪,逼视着七尺之外的墨闲。 淡然的气氛随风回转于青萍。 青衫深邃,皇衫凌然,墨闲冷,龙二公子威。 四目相对,两两相持,一场无声的对弈随之开展于案台,也逐渐为夏寻与李建成接下来的惨烈厮杀奠定基础。 “莎…” 挽袖提壶,取小戳茶叶放入茶碗,沸水浇灌,白烟化青雾,散发出一股颇为独特的花香。 茶叶在斟满沸水的木碗中沉浮,迅速将清水染成了橘红色… 给木碗盖上盖子,夏寻自言自语般淡淡絮叨:“此茶非茶乃茶花,名凤凰红。取自北茫极地的冰川裂缝深处,一种名为血凝的莲花花蕾。此花性情颇为坚韧,更有傲骨,非极寒之地不生,非千年冰岩不长,二十年发芽,三十年展叶,十年叶褪开花。开花只有一日,迎朝阳第一缕绽瓣,芬芳传十里。随夕阳最后一缕花谢,化作尘与土。若采摘不及时,便得再待六十年花开日,故极其珍贵。我爷爷隐居北茫这些年,满打满算也就采摘不过数十两,而眼下的一两二钱还是我南下时偷偷顺出来的。”
说话着,夏寻把木碗盖轻轻拿起放置一旁,两手小心捧起木碗为面前四只空杯逐一倒满茶水,然后朝着对桌的两位龙家公子,做一请的手势。 “此茶入口极苦,常人很难忍受,但苦尽甘来,回味时却清甜如蜜,能让人领略许多滋味,这是它的独特之处。还望两位公子能喜欢。” 龙公子似乎并不担心这茶里会有猫腻,随手便将茶杯拿起。龙二公子犹豫片刻,见龙公子拿过了茶杯,他也只好把拿起另一只茶杯。随后,夏寻、墨闲相继把案上剩余的两只茶杯拿到手里。四人相互行一礼,遂一口喝尽杯中茶水… “……” 喝得爽快,但后事却不见得爽快。 就如夏寻所言,这杯二两不到的红茶,可真苦啊。 但见包括夏寻在内的四人,一口把红茶喝下,脸色顿时飙青,眉头紧皱,双唇紧抿。虽无人出声,但这杯茶有多苦,亦可见一斑。 足足过了有数息时长,四人的苦巴脸色才徐徐缓下,表情里也随之多出一缕释然之感。显然就是夏寻说的苦尽甘来了。 “好茶。” “……” 龙公子轻轻放下茶杯,不置可否,展开龙扇,看着夏寻平淡说道:“茶是好茶,六十年寒冰沉淀苦涩,一朝开花苦尽甘来,想必这雪莲花开时也是极美的。” “确实极美。” 夏寻答,龙公子接着便转去话风:“只可惜,如此美丽的花,受尽冰霜寒风之苦,最终却只能在无人欣赏的冰原上独自盛开一日。孤芳自赏之余,着实让人觉得惋惜,也觉得好生无趣。你觉得呢?” 墨闲、龙二公子前后放下茶杯。 夏寻没有放下,他把玩着茶杯摇摇头:“我觉得并非如此。孤芳自赏,赏的是不染尘俗的傲骨。纵使冰原荒凉,万里无人,生灵绝迹,但花香自有风雪寒霜同行,花开亦有天地日月作伴。纵使毕生受尽孤寂寒冷之苦,若能有朝一日与天争锋,再夺六十载岁月,任它花开花谢,亦能独自笑看生死。如此甘甜,便足以胜过世间万千妖娆,又有何可惋惜与无趣?” 话开始没几句,双方言语已蕴有许多深意。 龙扇轻抚红缨几缕,龙公子空出一手拿过茶碗,独自为自己身前的空杯斟满茶水,然后细细喝尽。苦涩的茶味使他忍不住皱起一丝没有,但嘴角的笑意依旧从容。 缓过苦涩,他轻说道:“再有傲骨又如何?茶终究是茶,还不是得落入品茶人的嘴里?长生六十载,一朝花开即花败,也仅仅给人以三分回味,我觉得此为可惜。倒不如四月长安的满城牡丹,一花开百花煞,媚压群芳,独领风sao,此为至尊。” 夏寻也放下茶杯,再拿过茶碗分别为案上的四只空杯斟满茶水。 这回墨闲和龙二公子都没有上前去拿茶,唯独夏寻与龙公子二人执杯对饮尽。 放下茶杯,夏寻再淡淡道:“茶能使人以静思。血凝花虽谢,但能使品茶之人感受它的内蕴,这又何曾不是一种重生?天道轮回,花开必有花谢时,牡丹至尊纵能艳压群芳,但也不过三月花开五月花败,独领月余风sao。六月开始便又是一个百花争艳季节,谁家还能赏牡丹?待严冬至,百花皆谢尽,满城尽带黄金甲,祭灵之菊花便足以让世人遗忘曾经所有花开的容貌,届时谁还认那牡丹至尊?” 夏寻的话,无形之中流露出了罕见的锋芒。 这让龙公子感觉得有一丝奇怪,夏寻向来给人温文儒雅的谈吐,不争无锋。而眼前的夏寻似乎和龙公子所了解夏寻有些不一样。是比之醉仙楼对弈时,更多三分凶狠霸气。 “你好像变了。” “哪变了?” “心态。”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