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九章 大金亡了
“此战若是胜利,大明的皇帝会给我们什么评价呢?听说当今皇上只有二十多岁……” 这时候的皇太极,是作为八旗军的先头部队行进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望向宁锦方向,脑中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念头。 对于汉族的中原王朝,皇太极有着复杂的感情。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很奇特的现象,许多由非汉族建立的政权,无论是南北朝时期,辽金,蒙元,到后来的满清,其核心精英首先是汉学家。耶律大石、完颜迪古乃、耶律楚才、脱脱(有很多个)、王保保、乃至清朝的几个皇帝、纳兰性德等等,都有着与汉族许多引以为傲明贤相媲美的能力和才情。 可以这么说,皇太极虽然血脉上是蛮族,但却是精神上的汉族人。他在接受汉文明后是以汉人的思维方式来行事的。 在历史上皇太极继位后,顺应历史发展趋势,促进了后金政权的封建化进程。皇太极本人有很好的文化素养,这时他推行了振兴文教的措施。 天聪三年(1629年)首先提出“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一改其父努尔哈赤屠杀文人的政策,并于当年进行考试,选取了满、汉、蒙古生员二百人。他已认识到发展文教对治理国家的重要性,说不能认为不读书不会误事。 他规定从天聪六年(1632年)起,凡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书。他极力学习汉族文化,命儒臣翻译汉字书籍。 后来皇太极甚至在毛文龙死后能逆天的招降仇深四海东江军残部,这一切靠的是他有别于他父亲的行为方式——遵守汉人的规矩。 其实,皇太极能够开挂,靠的就是简简单单守规矩三个字。该种田时候种田,该读书时候读书,该雄起的时候雄起,该装孙子的时候装孙子。认认真真做好该做的事,你不成功都难。 历史上无数个鲜活的例子证明,即便是位面之子也没有捷径可走。 这种守规矩的传统延续到他的继任者们,明朝亡于李自成,但得到天下的却是满清。当时满清是以为崇祯报仇的名义入关的,虽然说出去有些荒谬,但起码能自圆其说,在道义上站住了法统,很快得到士族的支持。 而李自成连人伦都不要,崇祯已死,人家好歹也是个皇帝,他居然不做做样子,比如说自己是如何如何无奈,为了天下苍生吊民伐罪云云,连个葬礼都不给办,由此可知为何北方地主和知识分子会迎接满清了——崇祯的葬礼是满清办的,在守规矩上,李自成活该丢了天下,最后被地主团练打死。 可以说满清能成功,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而这个必然性的条件,就是皇太极奠定的。 皇太极从没有遇到躺着赢的好事,现在为了赢得一场胜利,就必须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中和他的军队艰难跋涉,到数十里外的镇江堡厮杀。 对统帅努尔哈赤下达的命令,八旗军只有本能的服从。 后金的士兵,无论旗人还是汉军,都把一切能够找到的衣物穿在身上,尽量不让一寸肌肤裸露在外,暴露在空气的脸部也涂上油脂防冻伤。手上戴着皮手套,脚上穿用皮革缝制、内絮捶软的乌拉草作的防寒鞋。领口袖口和库管处,以麻绳捆扎,不使一点热气外泄。一个个臃肿而笨拙,好像野地里的狗熊。 他们行军后还要去战斗的,需要保存体力。马匹没有人骑,这些战马的作用是驼辎重,尤其是战兵的铠甲和重武器,还有用来炸城门的黑火药等等物资。军事改革也是皇太极变法的重要一环,其中对汉人火药和攻城器械的学习。 极度的严寒让八旗军所有人几乎连思考都停滞,只剩下机械的前行。眼前无不是被火把照出的白茫茫路面,耳朵被厚厚的面帽捂着只能听见自己的粗重的喘息声,这不仅仅是对人的体力的考验,也是精神的折磨。 这已经算是好天气了。 他们应该感到庆幸,虽然冷,这个夜里却没有刮风下雪。 否则,就算八旗军再无畏,准备得再充分,也会被辽东的白毛风给埋葬在这白山黑水里。 这是一场行走在地狱之路的行军,皇太极已经不止看见一个士兵走着走着就动作慢慢僵硬起来,然后像一具雕塑一般保持一个姿势再也不动了。 那些在行军路上倒毙的人,如同一座座路标,矗立在鸭绿江畔。 而路过这些僵尸的后金士兵们,只是没有表情的一瞥,就蹒跚绕过去。 皇太极皱起眉头,真正的战争场面,远没有诗句里的浪漫和热血。后金军的精神状态让他担忧。 就在这时,后军中的几个大嗓门突然开始卖力的吆喝。 “大伙儿加把劲啊!!!打下镇江堡!!!弟兄们三天不封刀!!!金银美女任你们抢!!!” 这个声音让行军中的后金军眼中开始有了神采,他们打仗不就是为了这些吗。镇江堡在这几年的建设下发展得不错,商户云集,以至于一些东江军的将领还专门派人过来收购一些人参鹿茸等辽东土特产。平时在皇太极的保护下,这些在镇江堡的生意人没人敢动,现在有了这个命令,后金的军队谁不欢欣鼓舞,他们打仗不就为了金银和娘们。不少人应和起来,有了盼头,士卒行进似乎速度也快了不少。 而皇太极要疯了! 他飞快的跑上去揪住那些吆喝的军士。 “镇江堡是大金的城池!!!不是明国的!!!里面是大金的子民!!!谁让你们发布这个命令的!!!谁让你们发布这个命令的!!!” 皇太极几乎是在咆哮,后金新政时镇江堡附近开垦的农田他也花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才收服那里汉民的民心,这么一搞岂不是证实了《洪太辽东变法记》里八旗贵族不把汉人当人的说法吗。 在铁山战役里,除了旗人,就属来自镇江堡的汉军最勇猛,伤亡最大,现在他们的家眷就在城里,这让皇太极如何能冷静。 那大嗓门的军士叫阎虫年,是努尔哈赤的包衣,后金部队里的特种人才,因为嗓门大当上了“专职骂手”,与东江军关宁军交锋每战立于阵前叫骂对方又为后金歌功颂德好不威风,也算是名震辽东一号人物。 现在见了八旗主子,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来。 “四贝勒,这是天命可汗的命令。” 皇太极愣住了,以前就野猪皮再残忍嗜杀,也总有一个底线,对于效忠自己的人,无论是女真旗人还是汉人包衣,都算是有情有义,否则他如何在辽东纵横几十年,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 皇太极随即想到一个让他害怕的可能性。 “快带我去见父汗。”皇太极飞快的看看周围人,突然压低声音道。 “天命可汗也让奴才来找贝勒爷,这边请,小心地上滑。” 阎虫年点头哈腰的,领着皇太极朝后军走。 对着整支军队逆向行走,很是困难,尤其在光线不好的情况。皇太极在亲兵的护卫下急行,不可避免的有些和人磕碰,有些脾气不好的后金兵在猝不及防迎面被撞后已经开始用辽东土话骂人了。 而亲兵在皇太极的示意下傲慢的用鞭子抽那些不长眼的士卒,大声斥骂开道。得知是四贝勒,被打的士卒也只有咽下这口气,恨恨的闪到一边去。 好不容易走到努尔哈赤身前,皇太极立定,先敏捷地掸下袖头,左腿前屈,右腿后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头与身略向前倾,口念: “请父汗大安。” 这是女真族的礼节“打千儿”,其实当时后金的规矩不是很严格,有些粗疏的人甚至见了努尔哈赤也不行礼,只有皇太极每次都一丝不苟的按照这种民族传统礼节来请安。这在他的兄弟中显得很别扭,但他还是我行我素。
皇太极向来很注重规矩,毕竟礼不可废,即便在这种时候。 “你来了,命令是我下的。”努尔哈赤冷冷道,做了个手势,屏退左右,只留父子二人。 在昏黄灯光照映下,努尔哈赤一身毛皮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已经将近七十了,却保持旺盛的精力,在行军中没有掉队。尽管依然有着摄人的威严,可是肺部带着痰声的粗重呼吸,脸上如同树皮一般皱纹,以及雪白和眉毛胡须,都在诉说一个垂暮老者的力不从心。 “阿玛,三国里刘皇叔兵败当阳,不忍舍弃百姓,曾言‘成大事的人必以人为本’。如今我们身处险境,更该争取我大金百姓的民心,这番作为——” 皇太极像一根弹簧一般,说话间右手撑地猛地站起来,他据理力争想让让努尔哈赤收回成命。八旗贵族都是《三国演义》的书迷,讲这些他们最能理解。 然而,皇太极还没说完,就闭嘴了。 因为努尔哈赤淡淡说了一句话: “大金已经亡了,还要什么民心?” 这句话比零下四十度的温度更让皇太极感到寒冷,让他地打了个哆嗦,几乎站立不稳,皇太极怎么也想不到努尔哈赤竟然会说这句话。 这还是他认识的努尔哈赤吗? “可是阿玛!我们并没有输啊!照我们商量好的计划,把朝廷大军困死在辽东,大金就能迫使皇上议和。” 皇太极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后金的政权是他的全部事业,岂能就此放弃。 努尔哈赤疲惫的苦笑几声,从随身的一个锦囊里拿出一样东西给皇太极看,好像是金属圆片,在灯笼光照下闪耀生辉。 “这是……从盛京回来的探子带过来给我的,朝廷的新钱。攻击辽东的朝廷大军在大金境内采买物品就使用这样的钱币,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后金本有自己铸造货币,明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立国,建元天命,开铸满文“天命汗钱”为清第一代货币。天命汗钱面文为初期无圈点老满文,字迹清楚,四字按左右上下读,光背无文。钱币体型较大,色泽润亮。铸造量较多,但后世存留下来的已经不多。 而当时在辽东,大明的铜钱也是可以流通的,数量要比当地铸造的天命汗钱更多,皇太极不明白只是一种钱而已,父亲为何大惊小怪。他开始只是诧异这钱的颜色怎么是银白色,难道明国阔气到可以用银子来铸钱了吗? 皇太极伸手接过,就着灯光仔细看,没有古代中国外圆内方中空的造型,一面有精美日月盘龙纹,另一面中心是“壹文”,底部有一行小字:“大明皇家内库与大明晋商银行监制”,还有机器切割的装饰齿边。 整个钱币和大明现今发行的天启通宝大小一致,材质因为是铝制的更轻,可是精美的图案,像银子般的光泽,让重量这点小瑕疵似乎微不足道。 不过皇太极没有时间欣赏这如同艺术品般的制作工艺,他只死死的盯着铝制新钱上的其中六个字: 大明晋商银行。 当皇太极看到这六个字时,才明白大金真的完了。 “皇上——好大的手笔啊——” 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皇太极坐地痛哭流涕。 可不知为什么,皇太极此刻的心中对那个把自己打入地狱的未曾谋面汉人皇帝,只有赞叹,没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