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火与剑(四十一)
一场战争,其实真正决定胜负的,不一定是靠战场上的你死我活,通过谈判也是可以达到自己目的。不过你能谈的前提是,你也有能力在谈崩之后能打,而且还能打赢。 否则所谓谈判,就是一个笑话。具体事例,可以看平津战役中和平解放北平。 李笑梅通过谈判,和平解放了后金政权在辽东最后一个城市,也是后金的首都盛京。 相比于盛京的和谈,汉城那个和谈本质上也没多大区别,展示军力,说明形势,再拿出几根胡萝卜说听话就给你吃。而后世对汉城黄石李倧跟伊达忠宗之间谈判似乎更关注一些,因为在这个位面的人看来逼格比较高。 尤其是亲眼目睹回到家乡的日本人,更是到处宣扬。 不过在穿越者看来也就那么一回事,因为这次和谈的许多设施和招待食品都是由随军的穿越者们赞助的。 黄石因为和穿越者毛雄辉学过兵法,也是这个位面里少数几个知情者之一,关于穿越者的加入,他很快的接受了。 这些历史不及格的穿越者本来想去汉城看一看传说中的大报坛。 所谓大报坛,俗称皇坛,是朝鲜王朝后期王室修建的一处祭祀中国明朝皇帝的祭坛,位于朝鲜首都汉城昌德宫的后苑。朝鲜肃宗李焞为了报答壬辰倭乱时派大军援助朝鲜的明神宗的“再造之恩”,遂于1704年,即明朝灭亡60周年之际下旨修建大报坛,以祭祀明朝神宗皇帝。朝鲜英祖时大报坛的祭祀对象增加了明太祖和崇祯帝。大报坛祭祀每年进行一次,肃宗以后朝鲜历代国王几乎都曾亲自参与,是朝鲜王朝后期最隆重的祭祀典礼,表达了朝鲜对明朝的感恩与思念。1908年在日本人的压力下关闭了大报坛,该处也沦为废墟。 现在是1627年,大报坛还没有建。黄石也告诉穿越者没有建这玩意,而且兵荒马乱,日本人肯定会打过来。但穿越者十几个人不相信,还嘲笑这个大明朝本位面土著没胆量又没读过书,非要黄石安排人员陪同他们去汉城。 一见劝说不成,黄石也不废话,直接把这帮穿越者给绑了,所带的物品全部充公。 无论那些穿越者怎么骂,就是不放。 结果汉城沦陷消息传来,穿越者也闭嘴了,在这些人里还有几个女孩,依照这些穿越者对日本人的印象,如果真的呆在那里,那些女孩的遭遇就足够写一部小黄文。 已经是午饭时间,天还在下雪。大明太子少保长生军主帅黄石和朝鲜国王李倧通过放回被俘哨所日军表达了和谈的意愿,伊达忠宗也回应说可以。 于是汉城的西门敦义门外三里外,架起了一个大排档的军绿色钢结构骨架推拉蓬,高五米,宽十米,伸展出来是个长方形,PVC的篷布上书“凯申物流,使命必达”八字。不过马上在黄石的命令下,这推拉蓬的两边篷布被卷起来,只留下蓬顶避雪。 明军和朝鲜军也退到离推拉蓬三里外,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这么一个推拉蓬。 这是随长生军去平壤部队穿越者们向凯申物流借调来烧烤用的,连定制的广告语都没有换。 几个军士扫干净雪,铺上席子,又陆续搬了桌椅和酒水菜肴过去,精心摆放。而除了座椅酒水外,推拉蓬里最醒目的是地上几十个排列整齐的木匣子。 待一切都准备好后,黄石和李倧就让军士离开,带着四名侍卫留在推拉蓬内吟诗赏雪,等待汉城内日军守军首领伊达忠宗的到来。这陪同黄石和李倧的侍卫分别是鳌拜、贺定远、黑岛忠夫和穿朝鲜平民服装的一个老汉。 不多时,敦义门打开,一个穿戴日式盔甲的大将和五名武士出来,冒雪徒步朝黄石和李倧所在的大排档推拉蓬走去。那大将自然是伊达忠宗,而跟随的武士里还有守随信吉。 大约千名全副武装的日军精锐部队,也就是穿着竹甲的武士也从城门出来,列于敦义门外戒备。 “黄少保,李兄,一月不见,二位风采如昔,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日军大将远远的就朝黄石和李倧拱手施礼,绝口不谈城内外的几万大军对峙,满脸堆笑的样子几乎看不出是他们竟然是敌对势力。只谈兄弟情,视刀光剑影于无物,这逼装的,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而和伊达忠宗一起来的五个武士就没那么淡定了,看到中朝一方的人员虽然加起来也是六人,和当初说好的一样。可是数量对,质量比起来就差远了,鳌拜和贺定远两个人看起来有一米八,黄石的身高更是接近一米九。光是站起来就让他们不得不仰视,更何况是长生军经历过血火战场多年洗礼的杀人老手,那种威压感让守随信吉等五名武士冷汗直冒。 眼看对方都是一个能打十个的样子,这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自己一方不是很吃亏? “哈哈哈,本帅连日征战,今天才有机会偷懒,比不得伊达兄在汉城内自在清闲啊。” 黄石笑着起身,朝鲜国王李倧给伊达忠宗看座。 “吾攻兮子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伊达兄,如果我们不是在此刀兵相见,该是多好。”李倧拭泪道。 话是没错,但人家是来侵略朝鲜的,你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 “形势所迫,非吾愿也。” 伊达忠宗叹息,接着他看到黄石和朝鲜国王身边四个陪同人员里三个是自己认识的,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有些突兀,此人面色不渝,不禁称奇。 “这位老先生好面生啊。”伊达忠宗笑道。 “当年与大明海军并肩作战的朝鲜忠武公李舜臣之子李荟,因罪被削职为民,现在已经加入我长生军水师。”黄石笑道。 这时的李倧面色有些尴尬,这事就是他干的,但他马上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 这个棒子传说中军神的后代,本来是在丁卯胡乱,也就是这一年后金入侵朝鲜时候在平壤被杀的。但这个位面里,因为这个李荟不会做人,在政治斗争里被皇帝给撸了下来,反而没事。黄石这个穿越者的学生,也是知道一些论坛上的所谓世界十大军事天才排行榜之类的东西,难免有名人收集癖,收集不到他爹,有个儿子也好,就让他加入明军。黄石倒没有想过让李荟替他打仗,完全当他是一个吉祥物的存在。 “原来是名将之后,失敬失敬。” 伊达忠宗客套而已,其实不是那么敬,毕竟这李舜臣再牛,朝鲜全国当年也是被打成狗,如果不是明朝相助,恐怕早灭了,他敬的是大明。 虽然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可是伊达忠宗当面夸他老子李舜臣,当儿子的自然不能一直给人脸色看,也回了一礼,但还是不和他说话。 “兄弟有请,伊达忠宗岂敢不至。二位既然能来汉城,恐怕平壤局势已定,却不知宫本武藏带领的日本军队现在如何。可否告知?”伊达忠宗叹道。 “鳌拜,贺定远,黑岛忠夫,李荟,你们把匣子打开给伊达将军看。”黄石摆手道。 那四人马上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个人头,为了能让观者看清楚长相,还抓住头发提起来。这些人伊达政宗等人都认识,都是在日本军队里响当当的人物,看到一个个熟悉的人头面孔,顿时把这些日本的将帅吓得魂飞天外。 竟然败了! 十万大军啊!就算是十万头猪,抓都要抓两三个月! 这东江之虎黄石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十日前,黄帅带兵出城与宫本武藏的倭寇大军决战,天朝天兵天将们奋力杀敌,阵斩名将百余名,倭寇死伤万余人,擒获主帅宫本武藏,余者皆降。”李倧连忙说道。 这也是日后明朝和朝鲜日本三地大部分史书的记载,因为杀降这事情在什么年代都是个道德污点,索性就强行的修改了文字记录。 这也成为许多官方和权威史学书籍的记录,在电视新闻报道还没有普及的那个时代,一个历史事件过程的真实性都是根据一些人的需要进行艺术加工,甚至篡改的。所谓春秋笔法是也。 在史书上,过程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因为只有结果才能对后来的世界产生影响,这就是历史记录的无奈。 但是过程也不是全无意义,它的效果有时效性,比如今天黄石对平壤之战的叙述,在后世是除了胜负没有分别的,可在当时就意义重大。 真相是宫本武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在七星门外战败后,为了自己的前程把德川家的十万大军作为晋身本钱卖给了大明。这些人头是后来杀降砍下来的。 但在黄石有意无意的叙述里,却是另一种情形:大明军队出城和倭寇十万大军决战刚正面,开无双一举把对手击败,阵斩日本将领过百名,迫使宫本武藏兵败投降。 这种可怕的战斗力足以让守汉城的日本军队精神上崩溃,而事实上在场的伊达忠宗等人也确实胆寒,心里留下了大明军队不可战胜的印象。 光是看黄石和鳌拜贺定远三个巨型壮汉,就能想象他们在战场上砍人的英姿,非常有说服力。 现在这个把十万大军都杀得人头滚滚的大明东江之虎黄石,已经把他的无敌大军开到汉城城下,这仗打还是不打,就伤脑筋了。 估计在场的日本人没有一个人想和这么一支可怕的军队交战。 “黄帅拿这些人头过来,可是要恐吓小弟?”伊达忠宗是最早恢复镇定的,他作为一个逼格最高的人,必须保持风度。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表现出日本武士视死如归大无畏精神,但又把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使人听了觉得刺耳。 “伊达兄何出此言,平壤一战虽然胜利,但宫本武藏带领倭人军队的顽强也让本帅非常敬佩。只是可惜这些勇士客死异乡,听闻日本那里有传说头被砍了不能成佛,未免感伤。伊达兄在东瀛人缘好,在这堆人头里若是有相识的,可连同尸身带回去用针线缝上,再做一场法事,照本帅在一个高僧那里得到的秘法,就能顺利升天。”黄石笑道。 黄石是名义上的天主教徒,却向和尚讨教升天的方法,绝对是异端行为。不过就算邓肯这个老油条在,也不会进行干涉,毕竟他也算是大明官员,一切都要给大明朝廷的利益让路,上帝也不例外。
“这几十个人,在下都认识。”伊达忠宗苦笑道。 明朝是用人头算军功的,何况是敌人高级将领的人头,伊达忠宗自然知道这是关系黄石前程的东西,怎能随便给,他也就随便一说。 “哈哈哈——既然如此,伊达兄就都拿去吧,这些东瀛武士的尸身本帅会派人用大车送到城内,脖子上有写编号,不会搞错。” 黄石大度的发出爽朗的大笑,其豪气干云的样子叫人心折,伊达忠宗和随行的武士无不被他的慷慨和义气感动。 “黄兄雅量高致,不愧是天朝上国人物。”伊达忠宗惊喜交加,上前就握住黄石的手不放。 这些人虽然被砍了头,死的不能再死了,但这些死人家里还是有活着的人,伊达忠宗为他们向大明讨回脑袋,这是多么大的人情。伊达忠宗名义上是德川家光的臣子,但实际上是一方诸侯。他老子独眼龙伊达政宗还没死,这个家伙也是个有野心的人,曾说“愿早生二十年,成就如信长公霸业”,虽有做一番事业的志向,却难逃生不逢时的厄运。 现在日军惨败,作为独眼龙儿子的伊达忠宗未尝没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黄帅如此高义,伊达兄还有什么顾虑的。”李倧笑道。“两位兄弟不远千里来我朝鲜,孤作为朝鲜国王,自然要做好这个东道。今天好大的雪,正是吟诗作对的好时节,且入账内饮几杯薄酒,莫让那些俗事搅了咱们的诗兴。” 李倧是个文艺青年,拉着黄石和伊达忠宗的手就进篷子里。 这个简易的篷子里,汇聚了这场战争里三方的统帅,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当前的形势和今后的在朝鲜的十几万大军的处理办法。 有些话不需要说破,尤其是喜欢暧昧的日本人,这种气氛让他们最舒服,舒服到在场的日本人都有些感动了。 入了推拉篷,伊达忠宗和几个武士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和黄石李倧等人寒暄一下。接着,除了黄石,李倧和伊达忠宗入座外,其余的人在篷外站岗,日军的五位武士面对城外中朝联军大营,而中朝四名随行人员则面对汉城外的千名日本守军。 雪还在下,有种浪漫的情调。 貌似来谈判的三人,决定着三个国家十几万人生死,在篷内却没有人谈论战争,而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这实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这是温馨而美好的聚餐,透着nongnong的基情。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既然是聚餐,要有好酒好菜。 在桌子旁边有三个煤炉,负责两个热菜,砂锅豆腐鱼头汤,红烧rou,另外一个烧热水。外加一个锅用几床棉被保温的白米饭。 至于桌上的菜肴,是一盘榨菜,一盘金针菇笋丝,一盘咸菜毛豆,一盘酸菜,一盘切开的咸鸭蛋,一盘糖炒栗子,一盘快到碗里来的某品牌牛奶巧克力豆,一盘据说是和下雨天更配但不知道和下雪天配不配的某品牌巧克力,横扫饥饿的某士力架,好吃你就多吃点的某饼干,更让人无语的是竟然还有传说中的辣条。 可乐和啤酒没有,出产自绍兴的黄酒倒是有几瓶,撕去包装纸后,半透明的玻璃酒瓶浸泡在铜盆热水里温着,在古人眼中,散发出一股直冲天际的高贵逼格。 席间用的碗和盘子,是小商品市场里一两元就能买到的瓷器,除了色泽比牛奶还要洁白细腻外,还有当时人们看上去非常花哨精美的花纹。这还不算,装糖炒栗子的白色瓷盆,竟然是镂空有裸女浮雕的,虽然在21世纪位面是属于地摊货十几元级别的,可是给古代人的震撼却不下于21世纪一个土包子看到驴牌包包。 伊达忠宗光是看到这个镂空裸女浮雕的瓷盆,就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不是他好色没见过没穿衣服的女人,而是作为一个业余艺术家对美的追求,一个装逼犯对品质生活的向往。 伊达忠宗心想,这要是有这么一个瓷盆摆在家里,估计能叫德川家光都亮瞎狗眼。 天朝真是神明的国度,也只有那里才会出产如此的美好事物。 桌上还有两盆兰花做点缀。这两盘兰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朝鲜的鬼天气自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开花,不过那个伊达忠宗也不是什么专家,应该糊弄得过去。 何况装兰花的也是瓷盆,上面还有诗 其一: 泣露光偏乱,含风影自斜。 俗人那解此,看叶胜看花。 其二: 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 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 摇头晃脑一读之下,伊达忠宗顿时觉得唇齿生香,逼格提升了好几层楼。同时,他也很小心的咽了咽一口口水。 念诗,这也是伊达忠宗为了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食物上面转移的方法,在他看来价值千金的瓷器里盛满不知名美味,看上去诱人可口。 但既然黄石和李倧没有动筷子,他也不好意思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