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治病
就这么决定了,我和田若,张仲景,带上一个三十人的小队伍,待天一亮就开往白河村。整晚上我像陀螺一般,滴溜溜地转得停不下来,东奔西走忙着收集我需要的东西。我备了二十斤盐,分成五包,交给几个士兵保管。三国时期没有糖,我只好疯狂地到处找替代品。我把临烝城里所有卖南北货的店铺都敲了一遍,若是店铺关门了,我就直接去店主家敲门,一夜差不多搜光城中所有的果脯。我还不忘一遍又一遍地问田若白河村有多少糯米酒,最后几乎把他给问烦了。 东西准备齐了还得研究路线。照田若说,白河村在昭陵西面超不多五十里的地方;地图上看,临烝到白河村的直线距离大概一百五六十公里的样子,不过临烝到昭陵的路拐七拐八的,至少要两百公里,而且据诸葛亮说只有第一个二十公里能跑马。这样看来,如果穿山的话可以省很多脚程。当然,我不免有些犹豫;不知道这里的山路有多复杂?现在我们赶时间,如果穿山的话,能不能省几个小时?我去问田若,他便告诉我,如果他带路的话,可以比走官道快上一天。 “整整一天,太好了!”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能省那么多时间,我们就翻山吧。” 田若犹豫了半天,最后说道,“只是张老神医年纪大了,山里的路很难走,他不行,只怕你也不行。” 我顿时傻眼了。我相信这点山路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对张仲景来说就真是问题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六十多岁,好像是不能指望他爬山涉水。我只好对田若说道,“反正第一段路可以骑马;先走着再说好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们一行人便已经出发。不足两个小时我们便到了临烝西面二十公里处的重阳小城。那里我们将马匹交给城中守军,然后整理了一下行装,接着西进。过了重阳路变得颇为难走;别说骑马,就是走路都得十分小心,要不然随时都会被树根碎石绊一跤。我是个驴友,所以也不觉得什么,但是这路对于年逾花甲的张仲景来说当真是相当困难。结果从重阳出来后直到晚上扎营,我们一共又只走了二十公里。我一个人算了半天究竟几天才能到白河村,又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试着翻山,直想到头疼。到了晚上,我还没说什么,张仲景便自己提出让我和田若先走,尽快赶到白河村。 “老朽年岁已高,只怕也无法跟着你们跋山涉水,”他严肃地说道,“只是听田小兄弟说,避开官道可快上一日。如今疫病在前,自当全力赶路。老朽还想请小姐和田小兄弟带几人先赶往白河村。”我自然一口应下了,又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听张仲景解释他的药方的细节。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田若带了一队十人离开官道,直接从山间往西南方向去。我们山里赶了整整四天的路,上山,下山,越过数不清的河流。三世纪没有什么人文痕迹的山川很美。一座座的山峰虽然没有照片上看来的张家界或者黄山那样奇丽,却也是非常清秀。放眼望去一片片的柔绿,都是温润如水的青翠欲滴。只可惜我现在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只是几度怀疑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到了第四天我们来到了一条二十来米宽的河边。田若告诉我们这河叫做白洋河,而白河村就在上游不远处。 “快到了么?”我不知第几次地问道。 这一次田若没回答。我们刚刚跟着白洋河绕过了一个弯,眼前就突然出现一堆房子,从水边一直升到半山坡腰。房子之间是一条条平平整整的小路。最近的那座房子离我们不足百米。总算到了,我叹了口气,脚步已是慢了下来,探这脑袋张望。这村庄也*静了点吧?我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边厢田若已经开始往前跑了,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声喊着些什么。我忙跑着跟了上去。 仍然没有人回答我们,但是我已经可以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腐臭味道。小路两边的房子几乎都敞开着门窗。从外面望进去,偶尔会看见一两个罩着白布的人形。不用想我也能猜到那些都是尸体。我越往里面走越是脸色发白,只是想吐。田若一脸的惊慌失措,人也不动了,仿佛要哭出来了一般。 我勉强压下恶心的感觉,拉着他说道,“这村庄最大的房子在哪里?这些尸体都给罩上了麻布,证明还有人。他们一定会把还活着的病人聚在一处,方便照顾。” 田若猛然醒悟,指着村庄中心位置道,“那里。” 他指的地方果然有一栋很大的房子,居然还是两层的楼房,屋檐上还挂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装饰品。我们忙向着那里赶去。走到房屋门口,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不足二十的少女,一头长发随便扎了个马尾,一身鲜艳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漂亮的脸上全是疲惫。尽管如此,她仍然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像株松树一般站在那里。直到看见田若,她这才摔开了刀,猛地哭了出来。田若忙安慰她,叽里呱啦不知说些什么。 “别哭了,我们会把村里还在的人都治好的,”我说,“快,把村里的糯米酒全部拿出来,再生火烧水。” 少女疑惑地看着我,但是当田若对她说了两句之后她便不再多问,忙急匆匆地走了。不多久,她和另外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人捧着一个坛子回来。我接过坛子,尝了一小口。果然是很甜的糯米酒,比后世的酒酿都还要甜。我让我们的人把所有的水囊都拿出来,水里对上盐和糯米酒;也顾不上生理盐水的比例了,只要盐糖有了就行了。 “不停地给病人喂水,”我吩咐道,“就算吐了也得继续,不能停!” 我又叮嘱了田若两句,便赶到后院,替下正准备烧火的姑娘,让她回去照顾病人。我和那个小男孩两人一起砌了个金字塔柴堆,点燃了火,架了一只盛满水的巨型铜锅在火上烧。我又和那个小孩用汉语加手势比划半天,让他找来一堆碗和杯子,一起放在铜锅里烧。烧水的时候我一心想问那个小孩村里的人都往哪些地方去了,结果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小孩的汉语比我的日语还差。我还在比划的时候,铜锅里的水开了。我们忙七手八脚地将杯碗取出来,送到房间里。我让大家把水都从水囊里倒出来,用才消了毒的杯碗给病人喂水。我又把水囊拿回去放在铜锅里煮。这种时候消毒太重要了。待田若出来了,我又和田若一起将村里所有的酒都搬出来。糯米酒还有五六坛。其他都是些白酒。这些酒度数实在不算高,也不知道用来消毒有多管用,但总比没有的强。 这些忙完,我们又开始烧开水。水还没开,田芳又跑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没有水了,问我她是不是该到厨房里舀水。“不行!”我吓了一跳,忙指着铜锅道,“你等着,水马上就好了!” 我从来不知道烧水也可以是这么大一个活,但整整一个晚上我差不多都在烧水。两锅热水之后,我拿出张仲景给我的药材开始准备。我们带的药只有那么点,但想来供白河村应该还行。我不停地忙着,到了最后一锅药分出去之后我实在累得不行,干脆在火堆边上睡着了。 凌晨天就要亮的时候我被冻醒了,爬起来接着烧水。等水开了,我刚漱洗完毕,就看见田若从屋里出来了。他的黑眼圈堪比熊猫;我猜他也许一夜没睡。他告诉我病人们好像都略有好转,至少没有人病危。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舒口气,昨天的那位姑娘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脸的焦急,对田若说了一长串。 “怎么了?”我忙问。 “一个孩子不知怎的全身颤抖,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田若说。 我忙冲进屋子里。躺在最里面的一个看上去最多十岁的男孩正翻来覆去,手脚抽搐仿佛被魔鬼附身了一般。一时间我只似乎傻瓜一样瞪着那个男孩子。我知道因为这肌rou抽搐是由脱水导致电解体极度缺乏造成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不是已经给这些病人喂水了么?难道我在水里放的盐不够多?还是糖不够多?又或者是因为缺锌?只是锌我是怎么也变不出来了。那现在又要怎么办? 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逼着自己忙碌,忙碌,在忙碌中冷静。现在我终于冷静不下来了,只觉得怕得要命,差点没哭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但仍然有力的声音说道,“无妨,用针灸即可。” 张仲景。 我猛地转身,正看见老神医神色凝重地赶进屋里,正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谢天谢地,感谢宇宙间所有神灵;于是我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后来的两个星期真得是疯了。 我们在白河村又呆了两天,见大部分病人都已经好转便忙合计着下面往哪赶。据村里的人说,自从发觉瘟疫的严重,村里还能走的人都差不多逃光了,又往五溪深处村庄取得,也有北上武陵的。这消息差点没让我愁死;我们人手仍然不足,到底要怎样才能追得上?安排了半天,最后决定让张仲景带十五个人沿着资水往东北去益阳直到洞庭湖南岸;那条水路稍微好走些。田若带上五个人和几个康复了的族人往西北去沅陵,酉阳一代。我带十个人往正西方向的夫夷,舞阳去。我还是觉得希望渺茫,可是还能怎么样呢?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如今就希望公安的刘备,徐庶他们已经收到诸葛亮的信,也能从旁帮上点忙。 我们三天两夜几乎不睡不吃饭地往夫夷赶,可是到了之后发现疾病已经散开了。城后的乱葬岗堆着上百具甚至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一小队年轻男子用手推车载着尸体,正从城里赶来。我几乎是哭着去叫城门的。夫夷是五溪少数民族聚居的小城,一向和汉人的城镇井水不犯河水,若就我去叫门估计人家根本不会理睬我。不过走之前田若曾给了我一个涂的花花绿绿的树根刻的木牌,说是五溪田家的信物,若是出示此物便可在五溪来去无阻。果然,夫夷小城看见信物马上就让我进了。进城后我们所有人开始忙碌。虽然看见这么多病人,死人,未免有点慌乱,但是事情紧急实在让人没有时间恐惧,就按照事前吩咐的给病人们喂水,急救,消毒用具,隔离水源,做得还算井井有条。我倒是远离了病患,一天到晚和城里的头儿们泡在一起。他们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个比一个骠悍。他们都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我,只看得我头皮发麻。他们当中有一人会说汉语,只可惜水平很烂。我们之间的交流当真要用“痛苦”两个字来形容。 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总算向他们解释清楚这个病的来龙去脉。而这期间我手下的大兵们已经将上百人从鬼门关边拉了回来。夫夷总算完全相信了我们。很倒霉的是,我从城里民众打听到还是有病人离开继续往西赶了。 于是我们无可奈何地再一次踏上西行的路。好在这一次有十来个五溪族人自告奋勇地给我们带路。要不然这深山里面的小村落还真得会很难找。这一路根本就停不下来。两个星期以后,我已经在舞阳城中。我们赶到的时候舞阳城中只有三十多个人染上了霍乱。短期之内涪陵城也没有人离开。两个星期的经验让我们很容易地控制了病情。到此我终于稍稍放松了。老天爷啊,再也不要来这样一出了。
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我便计划着要请我手下的十个大兵还有给我们带路的五溪友人搓了一顿。舞阳也是座少数民族聚居的城市,不像别的地方有驿馆茶摊,连菜市场都简陋的可以。好在他们还收铜钱。我本打算自己掏荷包买些鹿啊山鸡啊什么的来烧烤的,结果还未等我上街,舞阳田家的人就请我们去饮宴了。田家的家主据说叫田伯(真的假的,这算什么名字啊?),是个又高又壮的四十多岁中年人,汉语说得不错,似乎还识字。他家很有钱,他在舞阳也俨然是个头目,不过我一直没搞清楚他究竟算是什么样一个人。既然请我们去吃饭,当然没理由推辞。 田伯家的宴席还真是豪放。他家的树林子子里生了少说十堆火,每个火堆上面都是鹿,山鸡,野鸭,大雁,小羊。我们到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开吃了。他们一群群围着火边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大快朵颐。我馋得口水直流,差点没冲上去抢烤鸭。只可惜接待的人让几个士兵们去吃烤鸭,却把我叫去了屋子里面,说是去见田伯。我差不多是一路腹诽着跟进去的,只是念念不忘屋外的烤鸭。 屋里面居然摆着十几张矮案,还有汉人用的碗碟酒樽。田伯坐在屋子一头的首席,而他的右手边,赫然坐着徐庶!我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下。田伯看见我惊讶的眼神,便问道,“贺小姐识得这位徐军师吧?” “厄,我…算是在刘使君手下做事的,所以自然识得徐军师,”我答道。 “贺小姐乃左将军府上从事,”徐庶很平和地解释道,“她略懂医术,这次也是应诸葛军师之托,赶往五溪一代应对瘟疫。” “好,好,”田伯哈哈大笑着说,“汉人的女子也这般有本事。” 他招呼我坐下后便举起酒樽道,“今天请各位汉人朋友,便是要道个谢,多谢大家救五溪与危难之中。来,干了。”于是我们大家忙跟着干杯。 这一顿饭吃得不错。虽然我们的案上没有烤鸭烧猪,但是那些精致的小菜也很美味;五溪的糯米酒非常好喝,我是喝了一杯又一杯。饭席上田伯和我还有徐庶两人拉了半天家常。田伯听徐庶说了些公安的事情,包括江陵围城的战况,又问我夏口,临烝一代有什么趣闻。我就给他神吹一通烧炭和做橄榄油的事情,还不忘旁敲侧击地跟他提起了木樨榄的事情。就这样,饭局一直在轻松换了的气氛中进行着,直到我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田伯突然放下酒樽,神色严肃地看着徐庶,说道,“徐军师这次来未曾提起结盟之事,不过上次徐军师说的,我都还记得。” 我被这突然而来的严肃吓得差点砸了酒杯。而徐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面色不改地说道,“庶此次前来,只为助田老控制疫病,绝无借机要挟之意。” 田伯挥挥手,说,“我没有怪军师什么的意思。不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族人住在这鸟都飞不过去的大山里面,种不出什么粮食,没有大夫,没有药材,老老少少没几个人读书识字,这样下去也不行。”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瞪着徐庶,大声说道,“军师回去告诉刘使君,他若是愿意教我们五溪人种粮治病,教我们修路造桥,教我们的娃读书识字,那我们五溪人就跟定他了。徐军师,你带上三千五溪的勇士回去帮使君打江陵,就说是我的谢礼。将来打仗,咱们五溪的勇士都可以当使君的先锋!” 他这话说得我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咳死。抬头看过去,徐庶也是一脸震惊,筷子就这样顿在空中。过了几秒钟,他总算反应过来,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在田伯案前深深一拜,这才直起身来说道,“田老目光之长远,庶佩服不已。不知田老可否差人随庶回公安,与使君细商结盟事宜?” 田伯大手一挥,说道,“就叫我儿阿若和你们去。他现在人在辰阳,不几天就回来了。我的意思阿若都知道,你们有什么都直接和他说,用不着客气。” “阿若?”我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你是说田若?那个去临烝找张仲景老神医的年轻人,他是你儿子?” 田伯哈哈大笑,说道,“不错,那便是我儿。阿若的信里还说起了你,说贺小姐是个可靠的好人。” 我顿时觉得额头直冒汗。真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田若居然是五溪当家人的儿子?这样说来他也算得上一个*?幸好这一路过来我对他还算有礼貌,要不然…我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