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92 章 形单影只
漫天飘洒的尘埃含着彻骨的冰冷孤绝，淹没了最后一丝光亮。九幽的风格外阴冷，呼啸在无边无际的昏暗里，不断冲击着惊恐不安的心灵。 紫色大阵和深渊融为一体，继而缓缓不见其形，翻腾咆哮的邪灵，此时被困在死灵深渊之下，再也听不见丝毫声响，整个空间寂静得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白色的人影靠在黝黑的石头上，素白的古袍在黑色的映照下显得更为沉稳铿然，漆黑的云发静静置于肩上，青年眼睑微阖，似是沉睡。 墨绿衣袍的女子站在青年身边，一双星眸定定地看着那抹白色身影，轻抿着薄唇，不发一言。 炎火看了女子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青年身上，眼底唯剩苍凉悲楚。这熟悉的一幕，仿若百年前一般清晰深刻，依然是那两个人，却再也不是彼时的情感。 也许……这世间所有的无可奈何都是因为无能为力，没有能力陪她走下去，甚至没有能力接受她的爱！ 让她记忆不起，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漓星默默地看着那个人，眉头不觉微微蹙了起来。他身为太古至尊，早已冲破天地桎梏，不伤不灭，但他昔日在琴州不仅被重华重伤，今日竟然又在九幽被邪灵重伤，难道…… 想起方才在上渊那股衰弱的神力中感应到的气息，漓星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即便示弱于邪灵，但气息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才是，可是她方才恍惚之间竟感觉到了十分微弱的生命气息。 如今细细想来，上渊衰弱的神力定然不是为了示弱邪灵，而那股一闪而逝的微弱气息也是她真真切切感应到的。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靠在石边的上渊无意识地动了动眉睫，在一片晦暗幽深的光影中，他毫无血色的唇轻轻抿了抿，似是呢喃又似是呓语。 站在旁边的漓星附下身，凑过去听了听，先是一愣，而后疑惑的神色骤然僵硬了起来。 漓星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要再确定一下，侧过身向上渊靠近了几许：“你说什么？” 还没等到面前那人开口，炎火已经走上前来将上渊扶住，隐隐挡住了漓星的视线。 漓星神色一凝，沉声道：“炎火，你可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炎火的身躯不觉颤了一下，但又似对这句话毫不在意，随口道：“我倒是什么也未曾听到，即便是有，想来也不过是一句呓语罢了。” 漓星怔怔地回过身，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人，嘴角是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是上渊，又怎会那般唤我的名字！ 炎火巴不得她什么也未听见，便未再理会，只摇了摇那个晕睡的男子，轻唤了几声‘主人’。 上渊迷迷糊糊地睁眼，咳嗽了几下，似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被炎火扶起，见漓星还在一旁，眼中的意味骤然加深了几许。 上渊示意炎火退到一旁，自己走近到漓星身边，道：“方才有劳漓星上君相助，本君谢过了。” 狼狈的形容，苍白的面色，明明是感激之语，可在他的口中还是那般淡漠清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会说客套话了，看来这邪灵也并非一无是处。”漓星抑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沉声道，“道君昔日掌他人生死于鼓掌之间，今日却被一邪灵逼得狼狈不堪，道君且说说，这是否便是天道循环？” 上渊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自是也明白漓星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却也不理会，只勾了勾唇，问起了另外一事：“不知漓星上君今日前来九幽所为何事？” 明显看出上渊不愿说出重伤的原由，漓星压下心底疑惑，敛眉道：“道君可知玉姨的神魂在哪里？” “玉曲的神魂？”上渊眼底似是有片刻的怔然，却也只是片刻，“这般说来，上君今日来九幽便是为了寻找玉曲的神魂了？” “不错。”漓星线条明晰的唇角抿了一下，“若是道君知晓，还望告知。” 上渊没有回答，只勾唇笑了笑，突然道：“上君可知炼道鼎功用为何？” 漓星心神微震，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返本归元，不留生机。”上渊完全无视了她生出的凛冽气息，悠然朝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了轮回尽头，“没有神魂，便无法转世，玉曲化为元气供养天地，不得生机，不入轮回。漓星上君，便是你来了九幽也无济于事。” “这不可能。”漓星霍然转过身，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道君莫不是忘了炼道鼎之下还有我？况且我已感知到了玉姨的气息，这才来九幽寻找，既有气息，又怎会入不了轮回？” “上君当真以为，谁都能有你这般机缘？”上渊微微垂眼，淡漠的声音似是不带一丝感情，“当日玉曲献出本源保你一命，本君是未曾想到，你能活下来也的确是奇迹，可上君真的以为玉曲还能有生机？” 漓星神情微暗，但还是固执道：“瑶光无法转世是因为与你同根同源，可是玉姨不同，就算她没有神魂，依靠造化之力也能让她复生，你一定能帮到她。” 旁听的炎火心底微震，蹙着浓眉望了望漓星，目光最后落在了上渊身上，轻叹了口气。 “本君为何要帮她？”上渊转眼看了看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 “玉姨身死与道君脱不了干系，只要道君出手相帮，漓星日后断然不出玉盘山。”漓星缓缓俯身，拱手执着上礼，辞气诚挚，“求道君施以慈悲，救玉姨一命。” 上渊面色微怔，腰间的双手猛得握紧，看到漓星垂眼之间的恳切，心底竟陡然生出了一股难以承受的疼痛感来。 强自宁定心神，上渊挑眉笑了一声：“上君这话着实可笑，玉曲陨落乃是她冥顽不灵，再者本君当日已有留手，又与本君有何干系？至于上君出不出玉盘山更是同本君没有半分干系，若是上君以为插手三界之争便能让本君掣肘，那上君却是想多了。” 清冷决绝的声音，像粒粒冰针一般扎在心口，只在片刻之间便将所有的事同他撇清了关系，连同身旁这个人也和他再无半分牵连。 掩在袖袍中的素手猛然缩紧，心底是彻骨的寒冷，漓星缓缓抬首，凝望着他：“这般说来，道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手相助了？” 上渊沉默了片刻，方徐徐道：“听闻你在无声林沉睡十载，醒来便回了玉盘山，更是施以手段使得玉盘山众妖臣服，有此一举，想来已有插手三界之争的心思。只是重华乃太古神尊，你若留在无声林，他便是你的一大助力，但你为何……” 漠然的目光落在远处，上渊缓缓停住了声。 漓星不明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道：“我所遇见的太古神祇个个心思阴沉，若是不思防备，还不知会被何人算计至死。” “看来有些事确能磨炼一个人的性子，只是……”上渊步履悠然地走到漓星身边，勾了勾唇角，一双眼似乎把漓星瞧了个遍，“你这般处处针对本君，是为了玉曲和瑶光，还是心中别有所思？” 凑近过来的面孔已能听见轻微的鼻息声，那双眼中微微划过的流光，携着几分戏谑的意味。漓星退了几步，面色含怒地看着那个笑意微微的青年，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般模样的上渊像极了她的瑶光，不自觉的怔在了当处。 瞧着她的模样，上渊眯了眯眼，回过身没有再言，只那墨色的瞳仁里划过一抹凌厉之色。 “天下万物，糜不有死，三界生灵自有各自的命数，没有谁可以违天理。玉曲回不来，便如同瑶光一般，任你如何苦心孤诣，也不可能有半分更改。”上渊理了理袖袍，语调悠然的又道了一句，“漓星，你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有别于前面的冷漠尖锐，上渊这句话说得异常和缓淡然，但听在人耳中，却犹如寒冰刺骨一般。 漓星只觉全身的血液似是被冻结起来，几欲昏厥，强自稳住身形，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上渊一丈之远的地方，眉宇冷冽地看着他：“是，我是所剩无几，自是比不得道君琴瑟和鸣，坐拥一切。可纵使你是端看天地的神祇又如何，在我眼里，尚不及这些无知无觉的游魂半分。” 似是那墨色瞳仁里承载了太多的情绪，上渊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那双眼的注视：“本君从不在意他人如何看之于我，不过，还是要多谢上君做出如此评价。” 悠然而有礼的声音湮灭了最后一丝期待，漓星瞳孔微缩，语调中寒意森森：“道君主宰苍生命运，自是不知绝望为何物。道君大恩，漓星无以为报，有生之年，必定亲手把绝望奉至道君心尖。” 话音落定，漓星甚至不再看他一眼，驾着祥云径自朝九幽出口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绝望为何物？我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才会选择这样做。 面色煞白的上渊闭上眼睛，似乎忍了忍，可薄唇轻动间，还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颜色瞬间洒满衣襟。 “主人！” 炎火一慌，立时迎上去将他扶住，大声道：“你顾忌什么，让她带着思念活下去，难道就不比心怀仇恨要好？” 炎火话中语调虽是极重，但也没忘用神力为他舒缓心脉。只是上渊却缓缓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垂首低声道：“不用浪费神力了，好生照应九幽，我先回去了。” “主人……”炎火正要相劝，上渊抬手止住了他，捂着胸口，拖起疲惫的身子向天际飞去。 单薄狼狈的身子站在祥云上，阴冷的幽风刮动着衣襟，漆黑的云发凌乱在肩，孤单落寞的身影仿似游离在世间的孤魂，再也找不到归宿。 这个时候的上渊，竟看不到半点神人之姿。 炎火看着，只觉心中一阵难以承受的情绪翻涌上来，竟是万般沉重凄凉！ 你珍视的一切，他都一点一滴放在你手里了，可他呢？他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