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56 章 欲求不得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寂，炎火瞧了瞧站在祥云边的漓星，微微摇头，眼底带着不忍之色，似是在可惜什么。垂首看了看怀中的青年，终是歇了心底无奈的心思，露出了一抹憨厚的笑容。 漓星站在祥云边望向远方，神色难辨。白云倏忽而过，微风扬起了如墨的青丝，透过那单薄的背影，唯留下凄楚的气息缓缓蔓延。 功德丰碑能将瑶光复生，可此法所造成的后果委实太过严重。人间乃三界之本万不可乱，可九幽一毁，游魂恶鬼势必肆虐人间，百年时间，人间哪里还有安宁可言？ 如今，便也只有期盼一夕能帮他了，可是…… 一夕虽能借助本源丹和星辰之力将少衍治愈，可此中最重要的便是少衍的妖丹只是受到了重创，方能行此法，可瑶光的元神却是真真切切的消散了，想要为他回本溯源，重予生机，仅以星辰之力，又有几分希望？ 可……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东海，琴州。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留恋地抚摸着海平面，在那水天交接处，不安地涌动着，云海旁露出一片冷清深沉的暮色。 漓星望着前方逐渐清晰的琴州，泪滴不自觉的自她眼角溢了出来。琴州一如往昔般幻美无暇，可他却是真的走了……如果他还在，怎会连以他灵力布下的结界也消失了？ 炎火看着那个站在竹屋前一动不动、眼眶泛红的女子，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抱着瑶光径自向竹屋里走了去。 漓星怔怔地望着那几间竹屋，任由泪水在白皙的面颊上风干，好半响才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迈着虚浮的步子跟了上去。 烛光摇曳，发出微弱的光，沉默而寂静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房间，炎火坐在竹藤编织的凳子上，时不时地拿起竹桌上的茶壶，添满空空的茶杯，自顾自地喝着，姿态十分悠然散漫，似是全然不在意躺在床上青年的生死。 漓星怏怏地坐在白玉仙台旁，一双眼怔怔地望着那神态安详的男子，指尖的颤抖无法自抑，嘴抿成了脆弱的弧度。 许久许久，她才站起身来，转过僵硬的身子，目光落在正转动着茶杯的炎火身上，眉头松开，轻咳了一声，“你……” 漓星刚吐出一个字，便又立时停了下来，轻蹙着眉头，此人身上的气息，她并不陌生，但却不知究竟该如何称呼于他？ 听到声响，炎火抬头，见到她蹙着眉头，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愣了一愣，方才淡淡道：“唤我‘炎火’便好。” 漓星点了点头，但垂下的双眸中渐渐袭上了几许复杂之意，她的心中虽然早有猜测，可得到这太古神兽的肯定，心底还是一惊。 昔日在极北之地，他对瑶光的种种举动，因为有结界存在，青歌和少衍并未瞧见，但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虽然瑶光进入九幽是为了联合魔族，但也是他有意让瑶光去九幽一行，如今瑶光元神消散，说不得便和他有什么牵连，只是……也是他将瑶光从火海里救了出来，又是他将瑶光的魂魄封在了体内，才不至于让瑶光灰飞烟灭。 他对瑶光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偏护，这……也是她没有向炎火深究的原因。 他即是太古神兽，便有他自己的威严，可瑶光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竟让他存了偏护的心思？ 压下心底胡乱猜测的心绪，漓星抬眼，朝着炎火微微一礼，沉声道：“烦请前辈在此照顾于他，我去去便回。” 炎火神情一呆，“哎呀”一声，急忙站起身来道：“不敢、不敢，言重了。”身形轻动间也悄然避过了漓星那一礼。 漓星看向炎火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当下也不再多言，走出竹屋，驾着祥云直奔浮屠山而去。 炎火站在竹屋的窗口处，望着缓缓消失在茫茫黑暗里的身影，摇了摇头。 若是以前，漓星定会驾着祥云一路慢悠悠地飞行，好生欣赏人间的美景才是，但那股悲怆不安的思绪始终在心头作祟，她早已没了那个心思。 此时已至暮夜，天上没有星辰，更没有明月，漆黑得像一个大洞，仿佛一失脚便会掉进去一般。漓星辨不清浮屠山的具体位置，只能靠着记忆向西飞去，急速飞行了大半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到达了浮屠山。 漓星站在云上看着灵力浑厚的护山阵法，神情一顿，咬了咬嘴唇，调动体内灵力，朝着浮屠峰上的莫闲殿飞去。 正在莫闲殿中闭目打坐的一夕，感受到阵法异动，倏得睁开了双眼，黛眉微挑，清淡的眼底逐渐变得低沉阴寒了起来，顿了一顿，还是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漓星，你来了。”一夕嘴角扯着一抹微笑，看着那抹青色身影淡淡道。 我的身体里怎么还会有仙力？漓星垂眸怔怔地看着她那双素白的手，满目迷惑。 自和瑶光重逢以来，不论是去仙界、妖界或是九幽，都是瑶光在她身上布下仙力罩，带着她进入界门，而她自己却没有调动体内灵力，这才让她忽视了界门对她自身灵力的分辨。 若不是今日穿越浮屠山的护山阵法，导致阵法中的仙力对她体内的灵力产生本源共鸣，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体内竟然还有仙力存在。但她的仙根早已化尽，体内本不该再存半分仙力才是，可体内怀有仙、妖两种灵力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猜到了什么，漓星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了起来。 见漓星落在石阶上，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夕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缓缓向她走了过去，“漓星，你怎么了？” 问了一句，见漓星没有反应，她向浮屠山外看了一下，轻蹙着眉头，“你们既已出了九幽，那师兄为何没来？” 听见这话，漓星的身子猛地一僵，兀然抬头，眼底隐隐带了几分急切之色，“一夕，瑶光受伤了。” 这声音太过生硬，一夕一愣，面色陡然大变：“怎么回事？” 漓星垂头，扎进掌心的指尖怎么也松不开，“明知在九幽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可我却没能拦住他。” 若是她坚持不让他出手护下游魂，若是她坚持不让他进入火海之下，若是她坚持不让他说服自己，哪怕再坚持一下，瑶光根本不会有事。 一夕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面色沉了下来，“师兄如今怎样了？” “他的元神散了，但魂魄还在体内，你既然能帮助少衍修复妖丹，想来也能施救于他。”漓星抬首，一张脸苦巴巴的，“有三位仙君相助于你，想来应当要容易许多，却不知净虚仙君他们在何处？” “没有用的，”一夕的面色僵住，手已悄然握紧，“瑶池盛会将至，师父和两位师叔几日前便带着小离回仙界去了，可即便他们还在人间也没有用的，仙人元神一旦消散，便连古神也束手无策，他们又能如何？” 漓星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那你呢？你有没有办法？” “即便星辰之力妙用无穷，可想要为师兄回本溯源，只怕……”一夕顿了顿，黛眉下的黝黑眼一凝，抓起了漓星的手，“不试试又如何知晓，无论怎么样，师兄都不能有事。走，我们去琴州。” 清冷的声音自她唇中吐出，格外镇定，云淡风轻的面容和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凛冽气息，这般模样的一夕，漓星竟是从来没有见过，微微一愣，她才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妖界妖皇宫。 妖皇此时坐在王座上面，看着摆在御案上的红色印玺，眉头深锁，招妖幡虽是玄吾神尊留给妖界之主的宝物，其用途也只是制衡妖族势力，可妖主印才是妖族的神物，它不仅是妖界之主的象征，更是妖族中人的记忆命理所在。 但凡妖族，轮回转生前后的记忆命理尽皆宿于妖主印中，一旦妖族有人进位古神，便能突破妖主印的束缚，获得前世记忆。 但是……妖皇这两万多年来却一直用修为封印着妖主印，便是为了压制两缕想要冲破妖主印束缚的记忆命理，他此举，无异是说妖族中将有两人要晋位古神了。 一阵熟悉的步调声传来，妖皇叹了口气，舒缓了绷紧的面色，抬眼看着缓缓走近的青年，一袭墨色冕服，翠绿的玉带束在腰间，面目温润，华光内敛。 少衍朝妖皇拱手行了一礼，看向妖皇的眼底带着几许担忧之色，“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所为何事？” “少衍，两个月后便是仙界千年一度的瑶池盛会，彼时仙界的防卫必然松懈，如此良机，我妖族断然不可错过。”沉稳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绕着浑厚的回音，落在了少衍耳中。 少衍面色微微一变，似是感到意外，但旋即神色如常。瑶池盛会之日，仙界的防备必然空虚，若能在当日攻入仙界，必定可使妖族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仙界已经在做防备，即便是瑶池盛会之日，恐怕妖族也无法轻易的攻入仙界。 且不说妖族最后能否一统三界，单就掀起战乱、使得三界怨气剧增这一事，天道便定难相容，他即为一界之主，又为这世间少有的几位古神，如此简洁明了之事，他不会看不明白，可他…… “父皇，”少衍向前走了几步，满目急切：“行此之事必为天道所不容，还请父皇三思，更何况……” “少衍……”妖皇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乃必行之事，你不必再言。” 少衍叹了一口气，望向王座上的妖皇，神色复杂。 瞥了一眼那红色印玺，妖皇起身离开王座，拿起御案上的妖主印朝他走了过去，挺拔的身影在此刻不知为何竟是带上了几分疲惫之感。 “父皇，这是……”少衍的目光落在那红色印玺上面，突然眉眼一跳，失声道：“这是妖主印？！” 妖皇神情微动，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将手中的红色印玺朝他递了过去，“不错，这便是妖主印。” 少衍接过妖皇手中的红色印玺，感受着妖主印上传来的蓬勃能量，眼底划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才将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驱散了开来。 妖皇并没有错过少衍眼中的痛苦之色，他的眼中现出点点波动，但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少衍，你若想要成为妖皇便需要祭炼妖主印，但是祭炼完成之后，它便不会继续留在你的妖丹之中，也不会出现在妖界的任何一处绝地，而是重新宿于这妖皇宫中。妖主印宿于妖皇宫，便是为了稳固妖界的空间，而妖主印也是妖族生灵的命理所在，是以万不可让它离开妖皇宫，你可明白？” 少衍迷惑的脸色一变，眼挑了挑，“父皇，你这是……” “你即是妖族太子，继承妖皇之位不过早早晚晚之事，将此间之事嘱咐于你，又有何不可？为父做了十多万年的妖皇早就累了，无论此番妖族是否能一统三界，但在此之后，为父也会将妖族交到你的手里。”爽朗的声音缓缓响起，不携一丝素日里的沉稳肃穆，妖皇望向少衍，眼中盛光灼灼。 少衍急忙跪倒在地，双手将妖主印托在半空，神情急切，面色担忧，“若父皇放下一统三界之心，妖族定能在父皇手里越发繁荣，傲视三界也将不是妄言。” 妖皇一愣，旋即长笑了一声，苍劲有力却又疲惫无奈。 “有的事，你还不懂。”三界大乱乃是天道所意，三界众生又能奈何？ 少衍，为父自问不畏世间任何事物，但天道之下，即便是我也不得不俯身听命！ 伸手拿过少衍手上的妖主印，妖皇回身走近王座，将妖主印重新融入了王座里，背着身子，“这两个月，为父会去妖军大营，整肃妖军，此外，为父也会留下一半的妖族精锐，助你留守妖界。待妖军兵发仙界之后，你便入主妖皇宫吧。” “父皇……” “好了，你下去吧。”妖皇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平缓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之意，背对着少衍摆了摆手。 少衍叹了口气，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妖族的皇者，转身而去。 父皇，你既已在为妖族谋下后路，可为何还要一意孤行的行那本不可能之事？ 妖皇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那个渐渐模糊的声音，紧蹙着眉头，感觉到妖主印中，那两缕他封印了三万多年的记忆命理正在翻腾不止，隐隐间更是有镇压不住之势，他的嘴边不由得溢出了一丝沉重的叹息。 少衍，为父真的不知道让你祭炼妖主印、获得前世记忆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