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斩杀
沈重师兄的遗体被郑重地抬上担架，罗魁拒绝他人的帮忙，神色悲怆地将担架独自扛起，而后在众人瞩目以及一大群同门的护送之下，缓缓离开了演武场。 再一看场中那无人来收尸的段长威，我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修道之路，漫漫长途，朝日风光，夕下入土。 我入修行界以来，虽一直听闻修行之路艰险残酷，但时至今日却也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修士战死。 在世俗里杀人是罪，可在修行界却截然不同，杀人性命非但无过，反倒是修为强大的彰显，这段日子以来我杀过不少妖兽，血腥残尸之类的也见了不少，本以为自己已见惯了死亡，可当段长威的身躯被打爆成残尸碎rou，我心中涌起nongnong不适的时候，我这才明白，原来杀妖兽和杀人，并不是一回事。 看台上的某一处周围显得很是空旷，惟有寥寥十数人坐在那里，其周围的人都是离得远远的，对着那些人指指点点。 那十几个人，便是云海山庄的弟子。 段长威死后，这些人神色淡漠，根本没人有要上去给他收尸的意思，直到云海长老发话，这才有人纵身一跃上了台去。 “死成这副模样，收拾起来怕得花不少时间吧？”看到段长威那如同被五马分尸般的惨状，我语气有些不大自然。 “如果死的是我们东华的人，那自然是马虎不得，但云海山庄的这些人，却是绝不会为一个死人多费半点功夫，”说着，宁歌拍了拍我的肩，“你等下一看便知了。” 我看向场中。 那上台之人，略微看了看段长威的残骸，而后两手张开，一股气流涌动，将残尸与血迹聚拢而来随意地堆在一团，又用神识从残尸中挑出一个储物戒指来握于手中，接着，他摊开另一只手掌，一簇蓝色的火苗蓦然由无到有地跳动起来，他随手一抛，那火便是落到尸骸之上。 十几息的功夫过后，尸骸燃成白色的灰烬，那烧尸之人见状，用储物戒指将骨灰尽数装入，而后把储物戒指略微擦了擦，便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做完这些，他从场中一跃，回到看台上的座位，安然坐下，面色如常。 演武场内越发得嘈杂了起来，最初还只是嗡嗡作响，而没过一会儿却是已经微微地有些震耳，我仔细一听，发现大多数人口中聊的，都是对于云海山庄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猜测。 这时我才注意到，演武场里不知何时竟已是几乎座座皆满——要知道，虽然之前演武场也很热闹，但看台上也不过就落座一半左右而已。 “情况有些不对劲，”刘.奇鸣突然皱着眉，目光有些闪烁地传音给我，“那云海山庄明显跟你们门派有仇，刚才那一战几乎把你们整个门派都惊动了，现在你们的人大都聚集在了这里，如果突然出了什么变故，就会和瓮中捉鳖一样……那样一来，以我们这等修为，呆在这里不过是送死，要不我们暂时回避，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观望？” 我猜到了他所担忧的是什么，因为我自己心头也有些不安。 “按理说应该不会如此，毕竟两派积怨这么久都没出什么大事，不可能突然就开战的，而且，这一点你都能想到，长老们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定是暗中已经有所布置了。” 王成伸出两指来按了按额头，片刻后放下。 “冲突酝酿了这么久还迟迟不爆发，那是因为双方心里都没底，可是现在，假如对方突然有所依仗了呢？又或者你们门派的长老里有人叛变了呢？” 闻言，我眼皮一跳。 “建议你跟你门派的人知会一声，职务最好是在执事以上……我不懂兵法，但也知道两军交战，抢占先机极为重要，若换做是我，敌城里的内线定要有所布置，待开战之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掐断敌人的眼线。” 不消他说，我自己也已经想到了，两派积怨已久，但却没有爆发大战，那是因为没有导火索，可如今假若有了这么根引线，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可能叛变的长老…… 我望向高台。 偌大一个长老会里，有资格摆布局势的，怕也只有这位手握门派大权，又一向与大长老不和的三长老了吧？ 想到这里，我当即给大长老和镇乾坤师兄发了条消息过去，又苦想了一阵，脑子里闪过数个稍微有些重量的人名，却终究是无法确定其身份是否可靠，没敢打草惊蛇。 谁想，就在我刚准备将传音符收起的时候，却是有消息传了过来。 我定眼一看，是镇乾坤师兄。 “师尊早就知晓长老会有人叛变，此事你无需多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尽快离开演武场，前往试炼场找你们萧家的人。” 什么？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心头大惊，好在我极力控制情绪，这才没有在王成二人面前显露出来。 “我们离开这里。”我这话不止是对王成二人说，同时也是对宁歌，真要爆发两派大战，战争的结果将完全由门派的中坚力量左右，我们这些五代弟子不止发挥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还会给他们拖后腿。 刘.奇鸣和王成利索地起身，而宁歌则是一脸疑惑，似是想询问离开的原因，但见我一脸严肃，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走出演武场大门的那一刻，我的神识里传来一丝异样，与此同时，我怀里的周天阵盘也发出警兆，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与镇乾坤那一次不同，这一次，周天阵盘从危机来源的身上查探到了明显的恶意。 我心跳略微有些加速，但步速依旧不紧不慢，并未有所加快，随即我悄然运起神识，结合某种技法缓缓朝周围探出…… 阴灵术，一种极其隐匿的神识查探之法，是我不久前从灵魂秘境里的那本书上学到的，区别于御动精元施展的武技，阴灵术属于以神识施展的念系术法，本是供六阶以上修习，但由于我的念力已经足够，因此虽然修炼难度有些大，但也还是能够初步掌握。 还好，只是个三阶。 在查明尾随在后那人境界的同时，我也根据其身上的天波功气息，彻底确认了其云海来人的身份，顿时，我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五阶以上，那就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不过仍旧是个麻烦，得想办法把他解决了。 一念及此，我眼中杀机涌动，左右我也还未曾有过杀人的经验，也好，自方才沈重之死，我心头便一直愤闷难耐，既然这人今日敢触我的霉头，那就休怪我拿他开荤壮胆，破了这杀之一戒！ 出了大门，我没有直奔试炼场，而是绕几条道以世俗众人奔跑的速度不快不慢地赶路，上了偏僻的山间小路，地上成群的枯叶偶被冷风卷起，飘滚于半空之中。 论对东华的熟悉，宁歌当然落下我一大截，很快就看出来我走的这条路不是去试炼场，途中他数次将奇怪的眼神投向我，不过即便是以他的迟钝，此时似也意识到了什么来，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到了离大路有约几公里的地段，周围再是不见任何人迹，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惟有空旷的孤寂相伴。 我驻足停下，转身望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树林之间，大声喝道，“是哪位朋友？还请出来一见。”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树梢上干枯的叶片摇摇欲坠，却并未落下，依旧垂死挣扎地吊在上面，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并没有人出现。 我哼了一声，随即神识毫无顾忌地放出，直接将他躲在树干后的整个身影都看在了眼里。 既然只是个三阶，那就没有用阴灵术的必要了，我就是直接用出神识，他也不见得就能察觉到什么。 “穿黑衣的那位朋友……” 那人闻言一惊，当即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他以为自己躲在树干后面悄无声息，我就看不到他了，却不料这一切尽皆落在我的神识之中。 见状，我哂笑一声。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出来吧！” 他面色变了几变，片刻后，大笑着从后面走了出来。 “没想到东华派一个小小的五代弟子，都是这般的警惕，让我这做前辈的汗颜哪。” 我略微打量他一眼，随即开口，“你是来杀我的？” 他满脸笑容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已是待宰羔羊一般，“可惜啊……你若是装作不知，或许我还可以容你再多呼吸几口的。” “是么？” 我冷笑一声，也没打算再和他继续废话，既然他已经追到这里来，并且也说明了来意，那么便注定是你死我活，多说无益，无非浪费口水罢了。 一念及此，我左手一抬，十几颗虎破千军便是缓缓飘出，环绕在我的周身。 他大惊失色。 神识至少达到三阶水准才能做到御物，而如我这般将神识运用得如此轻松自然，只要他不蠢，就断不会把我当做什么普通的二阶修士。 看到他有些慌了神，我不禁嘲讽地一笑，“现在谁是前辈？” 他没回话，当即毫不犹豫地回头，作势就要逃跑。 我立刻祭出四颗虎破千军，它们刚一蓄满力，就立刻像是子弹一般追着那人爆射了出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那人的四肢像是被霰弹枪的子弹击中一般，瞬间被洞穿，整个人飞扑了出去，惨嚎着在地上打着滚。 肮脏的血液黑红夹杂，将满地的落叶浸染，他滚动之间，粘稠的血丝藕断丝连，看着叫人作呕。 我强忍心中的不适，这就要御动虎破千军给他致命一击—— 宁歌拉住了我。 “你第一次杀人？”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那是一件中品灵器，是他最趁手的兵器，随身携带的。 “你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就必须要学会杀人，你那灵器确实是好，但并不能让你近距离地体验到那种剥夺他人生命的感觉……你需要体验一次。” 我怔怔地看着他，而后机械似地抬手接过。 “去吧。” 我走到那人跟前，明明是带着杀心，却莫名地感觉脚步有些沉重。 待站定了，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两手握着刀柄，将那把刀高高举起，心里想着一插而下便是，可当我的手举到至高点的时候，却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我这是在做些什么？ 此刻我心中的感受，就仿佛以前坐在教室里，盯着课本上的一个“十”字看了一会儿后，不知怎地竟然不认识这个字了——突然之间就对本应知晓的事物失去了认知，那种感觉叫人彷徨而无力。 “还有犹豫什么，杀了他。” 我回头，看向朝我厉声大喝的宁歌，不由为之一愣，一直以来对我唯命是从的宁歌，此刻竟然在吼我？ 刘.奇鸣和王成也是面露意外地看向宁歌。 “身为修士，杀与被杀只在一念之间，若是你连这都下不了手，等到将来生死搏杀之际，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杀了他！” 我回过头来，心中一阵挣扎，迟迟下不了决心。 “不要杀我……” 脚下那嘶哑的声音哀求着我，眼中满是惊恐，这一刻，四肢俱废的痛楚，仿佛被求生的欲望战胜。 “对敌人仁慈，不止是对自己残忍，甚至可能会因此害死你所爱的人，他现在表面向你求饶，心里却肯定是在想着怎么报复你。” “不！我没有那样想……只要你放过我，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他扭动着身躯，拼命地想要远离我。 “他当然有那样想——就算现在真没有，那也是因为他惊魂未定，你若真的放他一马，等他养好伤，吃饱喝足了，你觉得他会在有门派高手撑腰的前提下，也放你一马么？别做梦了，杀了他！” 我依旧犹豫着有些下不了手，甚至握着刀柄的手都有些颤抖。 真的要杀了他么？我知道宁歌说的是对的，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夺走过妖兽的生命，可这是和我一样的人啊——要我亲手杀一个人…… 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不允许我这样做。 “萧风！” 我浑身一震，蓦然回头看向宁歌。 “我资质平庸，头脑愚钝，一直都无所作为，而我身边的人也大多和我一样，都是失败者，但是你不一样，你起点高，资质好，脑子也不笨……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人里面，最有可能有所成就的人，我不希望你阴沟里翻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看向他微微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突然脸色一变。 “小心！” 我心头一跳，随即下意识地御动全身精元涌入刀中，同时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送如脚下那人的胸口，瞬间刀刃穿胸入地，独留刀柄在外。 我突然愣住了。 被我一刀刺穿的那人，满脸不甘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我朝宁歌看了一眼，只见他丝毫不为刚才对我说了谎而感到愧疚，反倒是略有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 收回眼神，我盯着地上那浑身血污的人，愣愣地出了会儿神。 片刻后，我拔起那把刀，高高举起，对着他的脖子一劈而下！ 某种暴戾而又充满灵动的东西，自刀刃流入我的手掌，又进入我的体内，隐入我的经脉，而后消失不见。 体内的精元突然暴动起来，宛若饥渴的屠刀闻着了鲜血的味道，循着十死无生功第二层的经脉路线由慢到快地运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