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
高空中惊雷炸响,旋即雨势激增,电光不时划过天际,使得下方血海被照亮瞬间,然而很快就又陷入昏暗之中。 悬浮在高空的我,伸出手感受了一阵雨水的冰凉,随即缓缓仰起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际。 “为何会这么真实,这一切真的只是个梦么?” 十六年来这个梦与我夜夜相伴,晚上十二点准时出现,从未有过例外,并且无法抗拒,如果我那个时间没有躺在床上,便会立刻晕倒在地,换做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我死翘翘了。 一阵风拂过面庞,在梦的世界里,风吹在脸上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是柔水拂面,妙不可言。 我低头俯瞰下方,那有个小岛,顺着嶙峋的阶梯往上,一尊高耸的墨色王庭御座巍然矗立,血海围绕小岛无尽冲刷着,巨浪澎湃拍击着悬崖。王座上端坐一人,他双手扶着两侧龙牙,脊梁挺得笔直,一头漆黑长发随风飘荡,周身环绕着若隐若现的雾气,犹如厉啸的幽灵。座椅上镶嵌着许多黑玉骷髅头,它们大小不一,在雷电的照耀下分外狰狞。 这一片区域就像禁地,我若试图接近,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 灰黑色的雾气包裹着他的身躯,缓缓漂动着,凝聚出的形状变幻不定,宛若森森魂影,灰色雾气遮挡住了他的真容,让我只依稀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我想看到他的脸,假若我能看到他的脸孔,那么或许我就能知道他是谁,如果我能知道他是谁,那么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明白,这个梦到底是什么。这个看似近在咫尺的答案,我期待已久,可实际上它遥不可及。 我心中一紧,雾气已经开始消散了,当雾气散尽,他的面容便会露出,彼时他会睁开双眼,而那双眼会如黑洞一般,将我的意识深深吸引,让我的视线无法触及他的脸孔。 迷雾渐渐散开,当快要散尽之时,一股伟岸的力量笼罩我的全身,我努力挣扎,但还是没能逃脱,那双冰冷的眼,深藏了无尽的黑暗,那是一种纯粹的虚无,与无穷的空洞…… 我试着移开视线,但无能为力,下一刻,我像是掉入一个无底洞,一直下坠,永不停歇。 我嘶吼着试图反抗,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力量的流失…… 那种无休无止的坠落感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猛然睁开眼,迅速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紧张地看向四周。 过了半晌,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挣脱了梦境,于是浑身一松,一头就躺倒下去,枕在柔软的枕头上,面对天花板一阵失神。 过了不知多久,我转过头迷茫地看向窗外。 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 天还没放明。 我离开床头,没有开灯,走过去径自推开窗。 外面雨下得不大,风却不小,路灯昏黄的光线很是柔和,映衬着飘飞的小雨。 我心中有点乱。 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莫名其妙地感到惊悸与不安,起初感觉很淡,可近几天以来,那种感觉却逐渐加深,并且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让我很是困扰。 那种感觉,就仿佛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似的。 “起这么早?”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入耳畔。 我一怔,循着声音看向楼下,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站在花园栅栏旁,脸上的笑容像是和煦的春风,他身材高大,双目有神,直立于雨中,像是一个军人。 我笑着朝他招手,“早啊,融阳大哥。” 一阵凉风袭来,让我心里的烦闷也跟着被冲淡了不少。 餐桌上的我,看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 “专家怀疑氢能并非零污染”,“太空旅游业建设全面推进”,“老板欠薪百万遭员工殴打”…… 屏幕的画面突然自动切换,我啃了一口面包,头也不抬地对着屏幕道,“妈。” 系着围裙的母亲一边准备着早餐,一边从屏幕里看向我,“小风,昨晚睡得怎么样?早餐吃得饱吗?” “妈,我好着呢,你就别cao心了,”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口齿不清地道,“爸不在吗?” 母亲想了想,说道,“他昨晚加班,还没回来,你也知道,每逢年末都这样,到处都忙。” 听到和父亲的工作有关的事,啃着面包的我不由得一愣,左右想想,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只得端起杯子轻缀口牛奶掩饰过去。 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呢? 自我七岁开始,他们就离开我去了外地工作,但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具体是做的什么——虽然他们一直跟我说是在环保局上班,但随着我渐渐懂事,早已意识到这不过是个谎言。 只是不愿戳破罢了。 许是见我久久不言,母亲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有心事?” 我忙抬头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心事!妈,时间不早了,一会儿爸回来了代我向他问好,我要去学校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母亲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今天降温,出门记得加点衣服,别忘了!” “知道了,妈。”听着老妈的唠叨,我无奈地道。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之前开窗就感觉到变冷了。 我从衣架上随便选了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后走到镜子跟前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 “今天的萧风比昨天帅,明天还会更帅!” 镜子里的我一脸严肃,可话一说完,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外面确实有点儿冷。 我坐在去学校的社区巴士上,静静看着窗外沿途的风景。 现在是2145年11月23日,星期三,小雨。 这里是华夏国苏杭行省,全华夏最繁盛的行省之一。 我的名字叫萧风,十六岁,家住梦若金城社区,是一名江杉中学的高一学生。 父亲说,我刚出生时体弱多病,差点就嗝屁了,是去拜了棵树当干爹才挺过来的——这话我自然不信,不过小时候的我,有一段时间确实经常生病,这个我还真有点印象。 我体质稍好点,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父亲做起了我的启蒙老师,不过不是教我识字,而是手把手地教我打架,之后我成了社区里的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熊孩子到处横冲直撞。 我自立得早,七岁那年,父母离开苏杭后,我就开始了一个人的独立生活。有句话叫做“孩子独立得越早,父母的教育就越成功”,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我受的教育还是蛮成功的。 说来有趣,从十二岁开始,我在网游《战神》里赚得的收入,就已经能满足我的日常开销,除了学费以外,不需要父母再给我任何额外的“补贴”。 又由于自立得早的原因,我懂事也早,当同龄人还在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煮饭炒菜,当别家小孩还到处闯祸时,我已经学会心平气和地处理问题,当别人黏着家长要大把零花钱的时候,我……我在游戏里搬砖挣钱。 我记忆力超好,凡是我认真看过的书,即便再过一年半载,也依然能记得其中的内容,甚至能说出某段话在书中的具体位置,就像超忆症一样,能做到“过目不忘”。 但与超忆症不同的是,我的超强记忆力,只在精力集中时才有效,对于平常的琐事,我和普通人一样也会在不经意间遗忘——这让我学会了专注。 专注地做事情更容易成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不论做什么事,总能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我在社区的玩伴,对我这一点深恶痛绝。 很多人童年时最恨的那个人,就是自家爸妈拿来跟自个儿作比较的那个“隔壁家的孩子”。 懂事后的我,就是这样一位“隔壁家的孩子”。 “怎么又是我第一个到?” 我顺手打开教室里的灯,走向自己的座位。 走道上传来了零星的脚步声。 我略微朝窗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中间那排最后面的座位——那是我在班上的死党刘.奇鸣。 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土豪,但平时为人很低调,他身材壮硕,常年理着个板寸,再加上他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是面无表情,因此给人一种穷凶极恶的假相。 不过实际上,他虽然脾气有些火爆,但也还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称得上通情达理。 只是有些时候,他这人也确实是二得叫人有些招架不住,一想起昨天下午那件事,我就不由得一阵苦笑。 刘.奇鸣这货上课从不听讲,座位的抽屉里有一大堆杂书,诸如杂志漫画还有小说之类的,多不胜数。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索性坐到他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晃悠着椅子,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杂志。 这本杂志名叫《乍见仙音》,专门介绍些冷门的小语种音乐,刘.奇鸣一般不看这类,但我很喜欢,所以他才订阅了《乍见仙音》。 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萧风,早啊。” 一阵酥柔的女声如流水般滑入耳畔,撩拨得我心头痒痒的,说话的人离我很近,她的嘴唇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甚至能依稀感受到她温润的鼻息。 我没有再摇椅子,只是按捺住心头的涟漪,装作很意外地侧过头去。 “寒琪?你也来这么早?” 一张精致的脸庞与我一指之隔,那雪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小.唇微启,贝齿轻咬。 寒琪大美女今天是怎么了?心情这么好?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跟我打招呼! 简直不可思议。 “你看的什么书啊这是?” 她俯下身来,左手抱书,右手扶膝,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手中的杂志,“你也喜欢听小语种的歌吗?” 我还兀自愣着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问你话呢!”她黛眉微蹙,有些不满地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杂志干笑一声,又开始晃悠起椅子来,“对啊,我比较喜欢法语歌,法语这门语言咬字柔滑,唱起歌来,就像是用羽毛给你耳朵挠痒痒一样,很舒服。” 她微微点头,眼中带笑,“我也听过几首好听的法语歌,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英文歌,听说法语是世界上最好听的语言,是真的吗?” 我哑然失笑,“这就因人而异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法语的,这很正常嘛!品位无高低,优劣由自己,人之所以独特,正是因为思维的差异,要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那不成了机器帝国了?” 她脸上浮现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我也这样觉得,如果人人都这么想,也这么做,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分歧,也不会再有冲突和战争,到时候就世界和平啦!”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照在她披散的长发上,照在她带笑的睫毛上,泛起金红色的光泽,煞是可爱。 我看得一呆。 她脸色微红,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移开了与我对视的眼神。 我不由得朝她稍微靠近了一点…… 她有些警惕地看向我,又悄悄往后挪了一点。 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悄悄散发,引得我一阵心神恍惚…… 我却忘了我还翘着椅子,这一失神,立刻就一个重心不稳向后仰倒而去—— “小心!”寒琪惊呼一声,手忙脚乱之间,竟从后面搂住了我。 书本掉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和这个“冰山美人”产生如此亲密的接触,突然的改变让我很有些不适应。 我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而她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很清澈,不带一丝杂质,在她的眼底我隐隐看到了一丝紧张。 尴尬的氛围,久久不曾散去,我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打破这份“美好”。 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左肘似乎触碰到了某个柔软的事物,我低头一看——那是寒琪的……小白兔? “啊——”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我瞬间回过神来,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想停都停不下来。 而寒琪却是慌乱之间松开了手,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书,头也不回地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 她松手的瞬间,我和椅子“噗通”一声,毫无悬念地摔在了地上。 尼玛!好痛! 呻.吟一阵过后,我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刚一起身,我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刘.奇鸣站在走廊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寒琪跑开,随即若有所思地朝我走来。 “萧风?” 我一边揉着肩一边问,“干嘛?” 他朝寒琪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对寒琪美眉做了什么?老实交代,不然出去了别说认识我。” 我刚想为自己辩驳,心中一动又有些疑惑地问,“你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啊?” 他两手一摊耸耸肩,“你昨天就是这么编排我的,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 他咂了咂嘴,脸上浮现出那种熟悉的yin.荡,“快说,你刚才到底和她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做个屁,没见我才从地上爬起来吗?”我送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显然并没相信我的鬼话。 我从地上捡起寒琪的书,拍干净上面的灰,放回了她的桌上。 心头一动,我问,“你以前是不肯放弃哪怕一秒的睡眠时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他扬了扬手里的电话,“你以为我想吗?一大早就有人来催命,晦气!” 我笑了笑,“吃了没?” “还没呢,一起?” 我想了想点点头,“走吧,再陪你吃一顿。” “诶——你往哪走呢?”他拉住我。 “不是去吃饭吗?”我有些疑惑地回头。 “现在还早,就在阳台上吃吧。” 我愣了下,“你打包到教室么?也好,反正我是吃了。” 他两步走到阳台上,从兜里掏出个铁盒子,从里面夹出两支烟。 我一脸愕然,“等等!” 过了好半天,我才抬起头来,对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说吃饭。” 他恍然大悟一般,“哦,早饭我吃的包子,现在这是在吃.精神食粮。” 说着,他把烟递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我感觉自己就和这风中的头发一样,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