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断源
打仗不光靠刀枪,常常还要使用刀枪以外的东西。 祭参带了两百人,深夜赶到克孜勒山根,发现河床较低,假如仓促筑个小坝,水流无法改道,很快就会漫坝,而沙土又极易冲走,水坝很快就会消失,最终徒劳一场,起不到断流的作用,只好顺着溪流往上走,另寻合适的地方。走了一会儿,发现两个山沟并成一个,看样子以前的河水是流向另一个山沟的,也不知何年何月改的道,现在正好将水流改过去,使之流向西南方向。这点工程比筑坝轻松多了,一会儿就大功告成。士兵们急于回去睡觉,祭参却不急不慢,带了几个人往山上踏勘。 这个山沟很大,两面山坡不甚陡峭,东边草茂,间有灌木,西边草疏,多处石突,他觉得在离河岔口一箭的高处,挖一条扇形掩体,应该可以打一个伏击,只要番辰的人想喝水,就得拿命来换。挖工事是个体力活,有人畏难,祭参说这会儿多流汗,是为了明天少死人,难道你们愿意流血甚至牺牲而舍不得流汗么?他这样一说,无人再出怨言,一个个挥撅使铲,赶破晓之前,一条深三尺、阔尺五到二尺的工事竟然挖成了,然后率队回村,给徐干汇报,换了一拨人带上干粮,重新回到山上守护水源。 溪水断流后,乌即城马上出现了恐慌。果不其然,番辰一大早就忙上了,派了一支百人小队往上游恢复供水,然后亲自带了六七百人马出城,往甘英控制的一个较大村庄扑去。这些人有一大半没骑马,说明城内草料已经相当匮乏,重点是保人了。过了一会儿,甘英所在村子升起狼烟,徐干正要组织包抄,突然想起班超和祭参都说过,善兵者,注重攻击运动之敌,就想玩一把“围魏救赵”,也在弟兄们面前露个脸。于是令人分头传令,准备佯攻乌即城。甘英手里有四百多人,又有地利可凭,在村里缠住了番辰,双方杀得不可开交之时,徐干指挥几个方向的人马,齐齐冲向乌即城,放一阵大箭压住墙上守军,扛两部云梯往墙上架搭,四下里拼命击鼓,一堆人佯装攻城。 早有探子报知番辰,赶紧回撤救援。甘英却驱驰追赶,紧紧不放。徐干让步兵散开,避过番辰骑兵锋芒,命董健率骑兵迎面接杀。董健故意喊着杀番辰,把敌人注意力集中到番辰周围,却与敌骑稍事接触,有意放过番辰骑兵,与甘英骑队相向而驰,两面夹攻,将徒步的敌军夹在中间,飞刀挥剑,切脑袋如削泥,两个回合下来,活着的已经不多,被城内出来的敌军救了进去。董健与甘英吹口哨庆贺,徐干见好就收,又命董健派一部分快骑,迅速援助祭参。 董健得令,自己带了二百多快骑手,一路顺河床前进。赶到山里的时候,祭参凭借工事,石头砸,弓箭射,已经将抢水的敌兵射杀近半,剩下的退到弓箭射程以外,准备一部分人发起攻击,掩护另一部分人筑堰改水,由于战马饥饿,纷纷就近低头吃草,半天也组织不起来,正好被董健和祭参上下一压,夹在中间成了rou饼,杀得一个也没剩下。两人检点队伍,只有十几个轻伤,也算完胜,于是合兵回营,向徐干交差。几个人围在村里的大树下合计,番辰几天来损兵折将,剩下的兵力已经不足七百了,一粒粮食都没抢到,又面临水荒,战马很快就会饿死,或者变成士兵的腹中之物,那些失去了战马的骑兵,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汉军眼下还有骑兵九百,疏勒步兵也还有一半,战力远在敌之上。短短几天,战场的形势发生了逆转,没有了后援的番辰,已经失去了继续坚守的意义,他既不可能再出来抢粮,也不敢去抢水了,剩下唯一的活路是突围逃跑,而且迫在眉睫。 早上追杀番辰时,甘英右臂受了伤,徐干让他退出战斗,带几个人飞马盘橐城,请班超火速赶来“包饺子”。因为敌人要弃城跑,必然是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最后的拼杀最残酷,兵力优势越大,越能实现预定的战役目标,全歼敌人,一个不剩的,给番辰来点狠的。甘英心有不甘,拗不过董健来劝,亲自验看伤口的包扎,又给他备好鞍马,只好中途退场,午夜赶到西大营,找到田虑,天亮一起来见班超。班超仔细查验了甘英的臂膀,只是伤及皮rou,便不再担心,转身交扔给李兖一支令箭,命他到王宫调兵。约莫一个时辰,一千骑兵列队盘橐城外,李兖带着坎垦报到,连忠也一起过来了。班超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忠要圆他自己的谎,继续演戏。 忠在军队的派遣问题上,这次让班超特别闹心。前几天徐干一出发,他就让坎垦试探了几次,强调优势兵力在战役上的重要性,忠总是含糊其辞,没有定论。那天抓了一个探子,是在乌即城和王宫之间传递情报的,刚要审问,探子咬舌自尽。李兖一看事情不能再瞒了,就说了齐黎两个女儿都没死,番辰肯定与忠有约定。班超没想到用计见长的自己,反被忠这只老狐狸给耍了,气得咬牙切齿。他让李兖认真准备,将朝廷给的那份排场用一次。那天他戴上高高的官帽,穿起宽大的官服,前面旌旗开道,后头卫兵相随,鼓乐喧哗,阵容齐整,一路浩浩荡荡来到王宫。 忠一看班超的架势,不似平日随便,分明是代表朝廷公事公办,慌忙带领官员出迎,按制施礼,延入宫中。班超示意李兖递上调兵令,忠显得面有难色,强调军队将少兵弱,防守王宫尚且紧张,很难抽去打仗。班超冷笑一声,问疏勒王防谁?忠说当然是防番辰,还能防别人?班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忠,森森地像一股冷气,忠的目光躲躲闪闪,显然心头发虚。班超也不直接点破,突然问坎垦,番辰的小老婆埋在啥地方了?本长史准备杀了番辰后,给他们合葬,让他们在地狱好好反省,反对朝廷是啥样的结果!坎垦听出话外有音,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看看班超,又看看忠。忠怕自己的戏穿帮,马上堆上笑脸,抢过话头说,既是朝廷调兵,又劳长史亲来,他作为朝廷敕封的国王,愿意服从。最后还半开玩笑说,王宫防务空虚后,他就住盘橐城去! 忠既然服软,班超暂时“人艰不拆”,就让坎垦安排骑兵做好准备,随时调用。这会儿既已到位,便令甘英统一协调两大营和王宫的留守步兵,协助白狐做好给养输送和伤员调养,然后亲率部队急行军,目标直指乌即城。这一路都是大道,马队飞驰,烟尘四起,像一股洪流,冲向前去,不到两个时辰,就看见烈日下的乌即城,在汉军的包围之下,没有一丝活力。徐干将营帐移到乌即城外,控制了南北大门和东西的河道出入口。各营地埋锅造飧,故意将烟火烧得旺旺的,馋得城上番辰的士兵痴痴巴望。 徐干等人简要汇报了情况,要领班超到附近的村里去住,说已把将军大帐设布置在村里。班超知道部下们体恤自己,笑说你们是怕我的呼噜声吧,还记得在鄯善火烧匈奴营地否?董健最是理解班超,说你现在官大了,哪还能亲手执剑与弟兄们争功呢?你嫌村子离战场远,就和我的弟兄一起住北边吧,让坎垦兄弟的部队也部署在东北方向,不管番辰从哪个门出来,最终都是往龟兹方向逃遁。班超称善,说还是升达老弟了解我,就在城北下帐。 黄昏时分,番辰站在城墙上高喊,要与班超说话。董健应了一声:番辰叛贼,你有啥资格与长史大人过话,缺粮断水的日子好过吧!有屁赶紧放,有本事下来和爷爷单挑!番辰一向惧怕董健,但却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反讥汉军缩头乌龟,不敢攻城。董健知番辰激他,回敬那是爷爷玩过的招数,你还是从门缝偷学的。番辰就说城内缺粮断水,不忍看着老百姓与军队一起受饿而死,想放居民出城活命,希望汉军给个方便。董健想起盘橐城被困时,放勤杂人员出去被番辰杀害的事,骂了番辰一阵,毕竟事关百姓性命,也就转告班超。班超其实已经听见,就让董健传话,汉军体恤百姓,同意南门放人,保证居民生命安全,不会像他那样毫无人性,滥杀无辜。徐干怀疑这里头有诈,会不会南门放人分散咱们注意力,夜里来个北门突围呢?班超说当然有可能!也可能就是纯放人,还有可能把军人混在居民里,番辰选在夜里做这事,不能不让人警惕。
果然不出所料,祭参在一户一户甄别的时候,发现了三个龟兹军人,其中一个是兜提。那两个是兜题的亲兵,当场就杀了,独把兜题押来见班超。将军大帐里烛火有点暗,也看不大清兜题的表情。兜题的长项是磕头,只要不停下说话,一直都能磕下去,那功夫不是盖的!班超坐在一把简易的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故意让李兖将茶杯递过来,慢慢呷了一口茶,叫兜题抬起头来,像个久别的老朋友似问了别来无恙,是第几次见面了。兜题又接着磕头,说这次是受了番辰蛊惑,他本无犯汉之意。班超装作特别诚恳的样子,说他知道兜题老实,只是来监督番辰打汉军的,看看前途不妙,马上乔装逃跑。 兜题忙说对对对,这一仗没想到汉军动了半个西域,把他们的援军和给养通道都断了,正儿八经的仗还没有打,几天来为顾嘴人马折去十之六七,大量战马饿死,城里再也找不到能够军队饱餐一顿的粮食,还能跑的几十匹战马,已经吃尽了最后一槽草料,水井里也只能打到小半桶的水了,按他的意思是开城投降,给剩下的人留条活命,可番辰死要面子,非要率军突围,他不想突围时被汉军杀死,家里还有父母子女一大堆,都靠他养活,所以出主意放百姓出城,要不然番辰会让那些百姓陪葬的,请看在他救了百姓的份上绕了他。 死到临头的兜题,大概是与番辰闹崩了,所以自顾逃命,说番辰可能从南门突围,打算去莎车投奔齐黎。班超就把二郎腿收起,和兜题打赌,说真出南门,就放了他,要是别的门,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事不过三,他作恶的次数太多了!兜题的头还没磕够,班超却不愿接受了,命人押出去看管,然后传令部队,马不卸鞍,人不脱衣,睡觉都要睁只眼,防备番辰狗急跳墙。一夜静候,到了破晓之前,北门突然开了,番辰带着所有人马,一起涌了出来,那些没有马骑的人,知道必是一死,拼命朝汉军大营冲击,掩护番辰等四五十骑手,往西北方向运动。汉军一夜未眠,虽然很多人眼皮打架,但都坐在战马旁边,一阵鼓响,咯楞一下精神,马上cao戈上阵,与敌人厮杀在一起。只见朦胧之中,刀剑碰撞之声响,几乎震耳欲聋,人吼马叫之混杂,乱成馄饨世界。很快东边天际出现鱼肚白,董健瞅着十几骑逃出了包围圈,估计番辰必在其中,马上大刀一挥,带了一队快骑紧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