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叵烦
第二天,李兖瞅着办公室没人禀事,悄悄对班超说,他发现王宫东北角那幢小房子有点怪,明明有小孩子的笑声,卫兵却说里边是放的寿材,不让人进去。班超先是一惊:闹鬼了?继而一想,哪来的?他问李兖是否听得清楚,不要是神经过敏。李兖说他是听到好几声的,想着有孩子肯定有大人,小孩子哪敢独自放在那样一个角落。这事事关长史大人翁婿关系,做属下的岂可儿戏!班超从李兖的眼神里,已经察觉他在怀疑啥了,联想到忠连米夏在王宫住几天的请求都不答应,看似关心女婿,有可能怕她看到什么。就说此事不宜对任何人声张,过几天再派你去办一趟差,借机细细一探。刚说到这里,董健与甘英一起从东大营过来,报说番辰带着两千龟兹兵,夜里分批潜入,占领了乌即城,兜题是监军。那里的部落王好不容易逃出来,一口气跑了一百多里,人饥马饿,现正在大营吃饭。 乌即城距疏勒城一百六十多里,几百年前曾经是疏勒的王城,后来由于世事变迁,沦落成一座部落城。城西北三里多处靠着一座克孜勒山,蜿蜒数百里,经尉头伸向大宛境内。山上流下来有一渠清水,穿乌即城汇入葱岭河,叫作乌即河。河床不宽,水面约有丈余,夏天深可齐膝,冬天则像一行眼泪,虽四季不断流,却也对不起河的称谓。城内只有几百人口,城外散布的村落也大都很小。但该城扼守交通要道,南通莎车,北通龟兹,西边通达疏勒,战略地位比较重要。番辰占领乌即城,就等于修筑了进攻疏勒城的前沿阵地,建立了堡垒,为后续部队陆续开进奠定了基础,应该说龟兹人还是很有战略考虑的。这时追究番辰如何从石头城死里逃生,已经没有意义了。 尤利多也真是大手笔,一下子给番辰两千骑兵,可见关系不是一般,而兜题的疏勒情结好像很深,僵蛇复苏。龟兹军队的战斗力不容小觑,来者不善,不是轻易能对付的。眼下汉军经过半年多系统的训练,战斗力有一定提高,但终究只有千把人。疏勒军队经过重创,留下的骨干也就一千五百多,新近扩充的千把人都是新兵,没有多少战斗力。重要的是对方来攻,没有后顾之忧,兵力可以全部押上,而作为守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百姓,城池,社会稳定等等。班超把所有高级将领都叫来,集思广益,大家都主张加强要塞防御,将芦草湖屯田的三百人也暂时撤回来,以逸待劳,在兵力对比没有优势的情况下,避免进攻。番辰气势汹汹而来,自然急于决战,不管攻东、西大营还是盘橐城,咱们都可以内外夹击,有效消灭他的有生力量。番辰客方作战,给养战线长,打起消耗战,他不占上风。 话是没错!谁都没想到,番辰一连十天都不主动进攻,在乌即城扎下了,仿佛他带了那么多兵,就为了占领一个小城池,实施割据,就跟莎车的且运一样,或者就是等着班超进攻,他反客为主打防御战。番辰是熟知班超韬略的,三十几个人都能守住盘橐城,三千人还守不住疏勒城?他那边按兵不动,班超却似芒刺在背,如骨在喉。在此期间,探子查明,番辰的粮草源源不断从莎车输来,先走一段葱岭河水路,然后再行转运。夏秋之季是葱岭河丰水期,木筏运输方式很是方便。班超让徐干去找祭参想办法,一定要掐断敌人的运输线。徐干刚走,白狐带着吉迪来报,说有粮商往乌即城方向发粮,数量有十几车。班超说吉迪你现在得多长几双眼睛,多长几个脑袋,粮食盐巴都不能出城,一切可能用来资敌的物资,一律许进不许出。但你不能强扣人家,授人以柄,想办法缠住就行,我这就到王府,请国王下达战时物资禁运令,由专门的人来管。 吉迪狡黠地一笑:得令!那老板的粮食早卖给我了,他怎能一女二嫁!班超欣喜地摸摸吉迪的脑袋,说你这脑瓜子真是活道,一点就透!送走吉迪,他就招呼白狐和李兖,快马赶往王宫,正好遇到厄普图说宵禁的事情,就提请忠一并下令,防止军事物资落入敌军之手。忠痛快地答应了,命厄普图去办。班超借机问了些腰还疼不疼,身体可好的闲话,就要返回。忠也不强留,起身送到门口。白狐借李兖上茅房之机,请班超去和老丈母娘打个招呼。其时李兖在正借故要找一块干净木片,用作厕筹,往王府角落里寻觅,卫士却不拦挡他,任他走到上次听见孩子声的小房子跟前,发现门窗紧闭,没有一点人气。他凭多年做止jian亭长和镖客的经验断定,人已经转移了。 李兖没料到在茅房碰到王府卫队的军侯,此人很正直,与田虑关系不错,是厄普图的表弟,同他也算熟悉,这会儿占着茅坑不拉屎,专门等他。见了面,一个说一个屙的屎臭,翻来覆去几遍,这才压低声音,说他知道李兖在找什么,国王的心都在那个小王妃身上,哪里舍得让她死,那天是给他服了一种秘药假死,前几天夜里送到莎车去了。李兖马上追问:那番辰的妻子呢?军侯说也没有死,一起走的,他也是这几天才搞明白,送行的人都不让回来了。他本想让厄普图转告田虑,还没机会,正好你们来了,你得早点告诉长史大人,最近王府老有可疑人出入,不是医生就是和尚,肯定和番辰有关。 李兖这泡臭屎拉出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一路却没敢给班超汇报,怕影响长官的情绪。私下里和徐干说了,征求恩人的意见。徐干考虑再三,让他先装在肚子里,以后择机再说,毕竟眼下的重点是对付番辰。徐干不想让班超分心,但他扣押了这个情报,他就得做相应的安排,这就是责权相统一的原则。他以检查防务为名,带了几名参军,到各大营和王宫转了一圈,召开了一次防务会议,最后强调要加强王宫的守备力量,防止番辰袭击王宫,并随时向长史府通报情况。坎垦当即表示给王宫加派一倍兵力,以流动哨为主。徐干觉得这样人多眼杂,番辰真要与忠暗中勾结,也增加了联络难度。会后田虑请他在大营住了几天,和他带来的士兵见见面,喝喝酒,也算临战前打气动员。 徐干觉得自己带来的兵,自然有一份爱护的责任,就愉快地留下来喝茶叙旧,鼓动士气,上下都颇为开心。几天后回到长史府,看到祭参带着几十粮草车,浩浩荡荡回来,报说在葱岭河里打了三道暗桩排,连续拦了两批来自莎车的粮草木筏,约有粮食两万多斤,饲草三万多斤,第三批全弄到水里去了。因为番辰两天没接到粮草,派了七八十人逆流而上来接应,双方为抢粮打了一个小仗,互有死伤。祭参只带了一百多人,怕远距离孤军作战,被番辰抄了后路,就雇了车子,拉上战利品回来了。拔营时留了几个水性好的,装扮成农夫,潜在河边一个小村里,见机行事,怕是不能有啥大作为。祭参估计齐黎有可能改为陆路运输,并加强护送力量。 年轻人他这一趟搂草打兔子,虎口夺食的活儿干得很好,深得长官称赞。班超一连看了几个麻袋,都是白花花的大米,抓了一把闻了闻,又拿给徐干看。徐干扔一粒在嘴里,能咬出淡淡的清香,笑说好米,齐黎还真是无私,对女婿番辰慷慨解囊。班超说你回来正好,祭参也不用回营了,用完哺食,咱们开个会,合计一下如何引蛇出洞,把番辰弄毛,咱们在乌即城外面和他打消耗战。
所有的高级军官都被叫来,坐到了作战室,左边是徐干、董健和甘英,右边是田虑、白狐和祭参,坎垦列席,坐在对面。班超刚说两句话,李兖敲门进来,示意他出去一下。班超倏忽间黑了脸:还有啥事,能比作战会议重要?你在外面守着,只要不是死了人,谁都不许打搅!可是李兖好像不知趣,执意请他出去。这下班超更生气了,喝令李兖出去,然后一脚踹上门,刚要落座说话,门又开了,气得他想把茶杯摔过去。可推门进来的是高子陵,他这火刚发一半就得撤了,马上换一副笑脸,说高博士先到我办公室休息片刻,我这会开完咱们品茶畅叙。 高子陵一脸严肃,说我大老远不是找你喝茶,而是救命来的,jian臣的软刀子已经加到你脖上了,生死尚且不保,还开什么会?立马给我出来,赶紧的!班超这才感到事态严重,让徐干先主持着,继续开会,一手拉上高子陵往办公室去。高子陵甩开班超的手,还没进门就问他认不认识卫侯李邑。班超请高博士落座,支走了沏茶的勤务兵,亲自沏上一杯茶,说李邑是个小人,枉戴一顶千户侯的帽子,本来就少有交道,从我当年被免差之后就有没来往了。高子陵说就是这个小人,正要把你害死! 事情的起因是乌孙使节。本来使节晋见了皇帝,递交了国书,完全可以同甘英一道回来,但李邑一直嫉妒班超在西域的作为,更嫉妒当年丢了饭碗的小小抄书郎,竟然升到二千石的位置,他挖空心思想抓班超的小辫子,将这个人们心目中的西域英雄扳倒,而要找茬必须到西域去一趟,坐在九六城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最不济没找到啥有用的证据,到异邦外域公费旅游一圈也不错,至于害了班超对朝廷有没有好处,他从来不想。 几千年来,我们大汉民族始终津津乐道自己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讲究仁义礼智信,可是大汉民族自古以来,就有一种特别恶心的传统,每朝每代都养着一帮jian佞小人。这些人成天坐而论道,唾沫星子乱喷,脸上阳光灿烂,心里阴暗肮脏,总想着把谁弄倒,好在皇上跟前邀功得宠。对那些皇亲国戚、权高位重的大骨头,他们见了就害牙疼,朝里那些给他们好处的圆滑之臣,他们不好意思咬,那些对他们巴结献媚、摇尾乞怜的jian佞之臣,他们舍不得咬,剩下的那几颗牙齿就只有咬忠臣干臣,因为忠臣干臣一般都不屑与他们为伍,或以政声立世,或以军功成名,或者外放不与他们相见,与他们的利益毫不相干,咬一个是一个,没准换一个还能给予他们好处呢! 李邑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他对于班超还有偏见与私愤。他给章帝上眼药,说为了彰显朝廷对乌孙的重视,应该派一个有较高身份的人护送使节。章帝以为李邑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在一个固定圈子,想出去旅游散心,就让他持节护送。太尉窦固知道李邑不喜欢班超,怕他到了西域添堵,想阻止此行,无奈章帝当堂就决定了,无法转圜,就让人传口信给韩阳,转告班超小心提防。韩阳让儿子韩发护送李邑一行到于阗,本来要一直到疏勒见班超的,但李邑听说疏勒在打仗,吓得脸都都变青了,一下子感到前途莫测,满是艰险,弄不好辫子没抓着,景色没看成,反把卿卿生命搭上了,十分地划不来,当今之计,打道回府,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