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枪》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 ◎书评员徐行2015 这周大家都在说武侠，忍不住也来凑个热闹。说起武侠小说，可能大多数人能够想起的是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向前推有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向后看又有凤歌，小锻，步飞烟等等，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但再怎么浪，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武侠题材已经没落了。 这倒让我想起老舍先生写过的短篇武侠《断魂枪》，四千多字的篇幅，简简单单的剧情，勾勒出时代变迁之下，伴着西方列强的入侵，沦陷的不但是国土，更有无数人安身立命的所谓江湖。 沙子龙的镖局停业了，改成了客栈，过去二十年的风雨江湖路，打出的神枪沙子龙的堂堂名号，成为昨日黄花，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剧情简单，文字平和，用词更是精炼得让人不忍删改分毫，不过，读后却总是有两个难题萦绕不去。 问题之一：沙子龙为什么不将自已的独门秘法“五虎断魂枪”传承下去。 表面上的原因，是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因为国家的落后，国力积弱，传统国术中的南拳北腿无法对抗西方的洋枪洋炮。所以沙子龙心灰意冷了，用书中的话来讲，东方的大梦已醒，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的武艺、事业，都成为了过眼云烟。 所以沙子龙将镖局改成客栈，每日只是喝茶，读书，不再教徒授艺，过着与世无争的隐世生活。就算是他手下的少年们来主动找他，他也只是表面敷衍，说句笑话，“教什么？拿开水浇吧！”算是彻底远离了江湖。 另一方面，是因为后继无人，跟在沙子龙身边的，都是一些没落子弟，有卖艺的，有卖菜的，有游手好闲的，他们与其说是热爱武术，不如说是向往过去那段武者的辉煌。他们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打扮得象个样儿，至少得有条青洋绉裤子，新漂白细市布的小褂，和一双鱼鳞洒鞋。”四处去走会露脸，他们表面上尊敬沙子龙，吹腾沙子龙，是因为打出沙子龙的名号够响亮，够有面儿。 直到孙老者的出现，才再次打破了人们的之前猜测，按书中的描写，“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身子整着，象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简单生动的细节描写，一位因武成痴的老者形象跃然纸上，能够将查拳门中的连跳步，生生溶入到生活习惯之中，全然不理世俗的眼光，这不由让人期待，这样一位真心热爱武术的人物，总可以值得传承了吧！ 可是王老者同沙子龙见面之后，虽然再三恳请，沙子龙都是软硬不吃，就是不传！最后王老者愤然而去，也留给读者深深的遗憾，可惜了这样一位痴情的武者，可惜了这一门惊世的绝学。 那么沙子龙为什么就是不肯将生平绝技留传后人呢？是因为他狭隘自私吗？是因为他保守固执吗？不是的！相反从字里行间我们看到的只有两个字“抗争！” 老舍先生笔下的沙子龙并不单纯是一介武者，相反，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那种传统文化的内在精神和处世之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不可抗争的历史大潮中，沙子龙可以甘于寂寞，甘于平庸，直到徒弟们都因为不理解而离他远去，“神枪沙子龙”慢慢被人们遗忘了。但他却并不会对命运低头，他在以自已的方式，无声地发出自已的呐喊和抗争。 问题之二：作品《断魂枪》开篇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 初读莫名其妙，读罢全文，好象仍是不知所云。年轻时读这篇文章时就不理解，就算是看人评论，好象也只是从字面上的解读，过于牵强。倒是这次，因着点评作品，忽然有所感悟。 其实沙子龙的身上，又何尝不会看到作者本人的影子，相比于沈从文后半生放下小说，专心于历史研究，写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钱钟书缀笔《围城》，沉醉于书写《管锥》篇，老舍并没有笔下人物沙子龙那么幸运。那开篇一段话，更像是一语成谶，揭示了作者日后的命运。 生命有时就是个玩笑，只是有时过于荒诞和无稽，在历史的大潮中，个人过于渺小，又有谁能够真正独善其身，当“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当千百年来的生存规则被打破，当沉默已然全无意义，谁又能真正说得清楚呢？ 在66年的那个晚上，北京太平湖畔，没有人知道这位六十七岁的老者在想些什么，还会不会想起三十年前他自已创作的这部小说，还会不会记起他所塑造的沙子龙这样一个人物，还会不会记起篇首的这段心酸话语。但是当他纵身跃入湖水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对于这部小说，最好的诠释。 那一刻，文庙前火光升腾，几千年历史的积淀在燃烧，那一刻，曾经心怀梦想的人们在流血，那一刻，传统文化的传承在断裂，那一刻，中国文人的脊梁在集体弯曲。 相较之下，感觉此时再谈论武侠小说的没落，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罢了。 评文至此，心下唏嘘，只好也学着书中沙子龙一般，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键盘，俯首摇头笑言：“不评！不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