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察性情陆涛评乡愿
吃罢了晚饭,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众人方才商量着准备散了。曹姨妈一面收拾桌子,一面挽留道:“时间还早呢!我让老四牵了灯来院子里照着,你们再玩会儿牌,实在晚了,就在这儿睡,里间也有两三间屋子,挤一挤也睡得下。况你们哪次来不是玩了通宵才罢的?今天偏要急着走做什么?” 曹老四也道:“就是就是,大家都别走,我来陪新姑爷再斗一回儿金花!”张佑芬笑道:“算了算了,今儿你们就绕了他吧,从来不玩这些的人,下午已经都孝敬他平哥孝敬空了。晚上还要来孝敬你不成?”曹老四笑道:“说来说去,幺爹还是心疼女婿些。也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不过,我也是个不会打牌的,比不得平哥那起江湖油子。也就是想陪姑爷玩玩罢了。” 张佑芬笑道:“和你说笑话呢!真不是怕你赢了他钱,明儿他们一大早的飞机就要飞上海了,本来说今天就急着要赶回去的,我硬是拦着不让走,既然来都来了,不跟亲戚们见个面问个好,哪里成个体统,将来又是我的把柄留给你们嚼舌根的。这会儿都遂了愿了,人也见得了,放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回上海还有一大堆正经事儿要做呢,谁也不是闲人!” 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七手八脚的收拾完东西,便浩浩荡荡的下了山。曹姨妈和曹老四抱了桃桃,也一路送到了山脚下。众人互相道了别,方才各自散了去。 小平和春芳仍旧坐了余嘉的车。梅姨妈和黄姨妈两家都要邀张佑芬家三个坐自己家的车走。梅姨妈家四个人,实在挤不下,三人便挤上了黄姨妈家的车。却听张佑芬道:“沈清,你们家也远,跟我家又不顺道。你只管把车子开到街上,我们另外打的士回去就好了!” 沈清却发动了车子,笑道:“哪里就这么麻烦了,姨妈今天倒这么见外,送你们家去也费不了几升油,还让你们白白的打的去,回头我妈又该说我不懂事,不会做人了!只是这车小了些,难为你们挤一挤吧!”众人听罢,笑了一回。 张佑芬挤在黄姨妈身边,对她说道:“我看你们家沈清真挺乖的,话又不多,人又懂事,要说出话儿来又都是通人情的理儿。都是你平时调教得好。不比我们家这个,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被人骗了还只管帮着数钱。我就纳闷,我这么个人,怎么偏就养出这么个不开窍的姑娘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骅幼慈见母亲又开始评价自己了,却也不理论,只是在一旁抿着嘴儿笑。黄姨妈却推了推她道:“你这就是胡说了!幼慈哪里不开窍了?我们这圈子亲戚朋友之中,有谁提到她不伸个大拇指的?现如今这个社会,外乡人能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立住脚的有几个?你还净是说这些话,这谦虚过了头,也变成虚伪了!” 张佑芬却摇摇头,道:“我哪里就这么虚伪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她。就比如今儿下午,来要饭那个老乞婆,老四都说了每次都有给钱,后来她巴巴的就跑了出去,你们道她去干嘛呢?我猜都不用猜,一定是给那老乞婆送钱去了!幼慈,是不是这回事啊?”说着,就偏过头来瞧着自己的女儿。 骅幼慈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出去恰好就碰见了,见人家实在可怜,就打发了几十块钱,老人家嘛,多多少少给一些,也是为自己积福的事儿,谁还没老的时候?”张佑芬道:“你瞧,我说对了吧?还巴巴的追了出去!”黄姨妈却道:“可怜这些乞丐也是对的,发发善心,给个一块两块的也就行了,一下子给个几十块,你也忒大方了些。你那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将来还要养孩子呢!陆涛,我说的对吧?” 陆涛笑着,伸手挠了挠头,道:“姨妈你们都是有生活经验的,以后我们晚辈多学着点儿就是了!妈也心细,果真是自己的女儿,没有不了解她的道理。其实说穿了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担心她太善良了容易上当受骗而已,哪里就心疼了那几十块钱去?不过现在有我在,没谁骗得了她去,妈您就放心吧!”一席话,说得一车人都笑了起来,张佑芬也撑不住笑了。 回到家,吕伯早已睡下。三人轮流着洗漱完毕后,也各自进房间睡去了。骅幼慈与陆涛并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闪烁的霓虹灯影,各自想着心事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忽听陆涛“嗤”的一声笑起来,骅幼慈翻过身来望着他道:“我以为你睡着了呢,也不说话。这会儿又笑什么?”陆涛伸出胳膊来,将她搂在怀里,道:“我突然想起你跟那老乞婆坐在草地上对哭的场景。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外婆呢!” 骅幼慈靠在他的肩头,浅浅的一笑,却不言语。陆涛又道:“你今儿到底给了她多少钱?肯定不是几十块!”骅幼慈道:“还能给多少?不过就是将我钱包里有的现金都给了她。” 陆涛笑道:“你包里恐怕少说也有千把块呢!亏得那老太太没有去申请个移动POSS机在身上,不然我看你连卡上的钱也要刷给她了。”骅幼慈道:“怎么,你心疼钱了?”陆涛道:“不是。我是在想你妈说的,被人卖了还傻呼呼的帮着别人数钱,如今看来真有点像。”说着便笑了起来。 骅幼慈也跟着笑了,道:“还说我呢?不知道是谁下午玩牌竟是故意输给了人家去,你也蛮大方的嘛。”陆涛道:“唉,和自家亲戚玩嘛,何必那么认真,图个痛快而已,哪有真去赢他们钱的道理。” 骅幼慈道:“今天你的表现倒是让我有些吃惊。”陆涛侧头看了看她,道:“哦?怎么说?”骅幼慈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今天是第一次见识到你世故的一面。”陆涛笑道:“怎么?鄙视我的世故?”
骅幼慈连忙摇摇头,道:“哪里啊,恰恰相反,是打心眼里敬佩。你的世故圆融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真世故,你是对这种世故自然有一种谅解和容纳的态度。这一点和我不一样,与你相比,我这样的反倒显得矫情了些,虽不愿流于那样的世故人情,却怎么样也都有一种孤傲的情结在里面,未免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你的圆融既不令自己流于世故,又可让大家都各得其所,难怪长辈们都喜欢你。” 陆涛咯咯的笑了起来,道:“谬赞谬赞!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高的品格哟!不过就是审度着怎么样能让身边的人都开开心心的罢了。”骅幼慈却搂了他的脖子,笑道:“可贵之处正是在于此。我刚才说你的这些,都不是你刻意设计的,而是自然从你性情里流露出来的,浑然天成的一种气质和涵养,这可是装不出来的!不是我故意要赞你,哄你开心,这是我的感悟。我不禁在想,就我们那个圈子里的那些个男人,遇到今天这样的场面,我打赌就没有能待得住的,更别说还营造得这么融洽了。” 陆涛吃吃的笑了起来,道:“你是说祁铭寓吗?你心想幸好不是跟了他,否则料他也对付不了你们家这帮子亲戚是不是?”骅幼慈也笑了起来,道:“他算是一个,其他人也是啊。唉,这就是阶层,不一样的人群,性情、秉性、品位、兴趣、思维模式、生活方式等等都不一样,他们哪会跟你这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扯一天?早抬脚跑了。” 陆涛却道:“所以说嘛,人就是矫情。不管哪个阶层的都一样。这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他们不叨家常还能干什么呢?反过来也是一样,那些所谓精英阶层,他们不也整天谈战略、谈市场、谈商业模式、谈利润?其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叨叨的内容不同而已。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什么坏,什么高尚什么低劣的分别。一切的分别都是因为矫情,这就叫‘乡愿,德之贼矣’。在这一点上,不管哪个阶层实际都一样。看似从善如流,实则伪善而已!” 骅幼慈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待他说完这通评论后,忽然用手抚着他的脸转向自己,陆涛奇怪的看着她,却听她道:“你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陆涛吗?怎么以前从来没发现你居然会有这么深刻的见解?”陆涛却笑着俯下头来含住了她那柔软而温润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