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缘尽了
俅燕回走后,俅能坐在屋内看着药臼,里面捣好的药粉被滴入了水。俅能苦笑一声,说道:“你终于来了。” 良久无人应声,俅能转身,身后站着一个带斗笠,穿黑纱裙的女人,厚纱罩头,不见真容。俅能站起身,走近两步看着她,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女人清冷地答道:“你是被逐出师门,不是叛逃。即便有人要杀你,也不会是我。” 俅能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杀他的就好。俅能不再说话,转回身坐下,用药杵把药和起来。 女人轻轻地动了一下,长裙微摆间,已到了桌边:“俅能,你若用了这仙台露,便要为玉宵门做事。” 俅能只仔细地和着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在我的药中放了仙台露,不就是为了让我做事吗?唯有仙台露能重生肤色,十八年来,我试过多少奇药,终是不能达成所愿。你知道,不除去燕回的胎记,我是不会罢休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为那孤女,还是为你自己的心气?” “都是。”俅能拿过药碗,将和好的药倒了出来,放在一边后,看着女人问道:“要我做什么事?” 女人答道:“什么事都不要做。” 俅能略一思索,失笑道:“玉宵门居然投靠了中原朝廷。门主得了什么好处?”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竺南国天灾,大疫将至,你只要安做闲云野鹤,不为其官府效力,此后仙台药园之中的仙药,可供你使用。” 俅能沉默不语,半晌,点头答应道:“是。” 女人将要转身,却又问道:“带走你义女那人,是谁?” 俅能答道:“刀笔小吏,借着天灾人祸挣些银子,为得是娶妻生子,早备晚年。” 女人转身出门,不见了踪影。 俅能坐在桌前闭上了眼睛,这场大疫必然会来得异常凶猛!如果只是随灾之疫,玉宵门不必来知会他,定然是玉宵门散了毒,所以才不让他掺和。能以仙台药园的仙药为交换,说明将来还有用他的地方,否则,杀了他岂不更简单? 竺南国经此一疫,怕是内乱丛生。中原北拒忽木,早有一战之心,只是怕被竺南趁虚而入,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竺南天灾,若再因疫情而生内乱,那中原当可放心出兵了。 俅能长叹一声,人生一世不容易,这条命,到底在谁手里?是老天爷?是命数?还是那些个权贵…… 一阵风钻了进来,吹得桌上的药纸沙沙的响。俅能掀起了窗,看着外面,想起了那个春天。 那是十八年前,他一如往常,上山采药。遇到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以俅能的医术,竟不能将那少女起死回生。只得带回了襁褓中的孩子,取名燕回。 襁褓中没有书信,没有金锁银匙,只有一方锦帕,四角绣着花。俅能虽然告诉燕回,她是被捡回来的,却从未告诉过她,有关她的身世。因为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当是未婚少女与人无媒苟合,产子后携子潜逃,结果不幸死于山中。这不是光彩的事,所以俅能什么都没说。 如今玉宵门的人来找他,这十八年的缘份怕是到头了。好在有了文帅,看他对那女童的样子,似乎不是兄妹,而是恩人。所以将燕回托负给他,无论将来如何,必不会错负了燕回。 俅能制好了药,用那方锦帕包了,放在桌上,留书一封,掩门而去。从此天南海北,再无相见之日。 文帅回到家里没两天,死活是坐不住,总觉得应该回去找俅能。于是交代了一声,又重返燕回县,不成想,俅家已然人去屋空,只有桌上那一团醒目的锦帕,和一封染尘的书信。 看这个样子,俅能是不会再回来了。文帅又干了一件挺没脸的事,把信给拆了。他是怕信里交代要拿什么东西,省得还得再回来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信里写道:父慈子孝十八载,尽享人伦之欢。为父本是中原玉宵门弟子,因偷盗仙药被逐出门墙。竺南天灾,大疫将至,玉宵门召父回门,另有隐情,不便说与我儿知晓。此生或无再见之日,我儿善自珍重。文大人仁德儒雅,你可随之,亦可从之。锦帕源出襁褓,留在身边以为凭证。此焕颜丹为玉宵门仙台露所制,我儿服下,定能去为父十八年之心事。为父所授医术针法,轻易不可示人。珍之重之。 文帅看完了信就慌了,这得把信封上。信里提了一句:你可随之,亦可从之。这要是俅燕回知道自己也看了信,那以后还见不见面了?不得尴尬死! 好在信封上没写字,文帅找了一处装裱书画的,换了个信封,然后带着信和锦帕,以及那丸药回府城了。 俅燕回与端木凝蕊同住,一个东房,一个西房。一是便于照应,二是显得敬重。桃儿还给俅燕回安排了陪房的丫头。因了竹柳被打的事,内院的丫头们都提着心思,再不敢违了桃儿的意。而端木凝蕊把竹柳还要了回去,也收敛了不少,免得让竹柳为难。 俅燕回虽然不习惯,却也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尤其见桃儿颜色,虽也是善情善意,但那一双杏眼却不怒自威,知道是个厉害的主儿,便也由着丫头服侍,免得给他人惹出祸事来。 文帅到了家,先找问兰和桃儿把事情说了,然后叫着俩人一道去见俅燕回。见了面,问兰和桃儿,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当间儿,坐在了床上。看这阵势,俅燕回眼圈儿就红了,待到把信看完,没有像文帅想的那样跳起来要冲出去找她父亲,而是伏在桃儿肩头痛哭失声。 曲问兰轻抚她的后背,见她把信攥得紧紧的,怕她把信弄坏了,便想拿过来,谁知手刚一碰信,俅燕回立刻直起身,把信折好装回信封,低着头说道:“没事了,我缓一刻便好。” 曲问兰微觉尴尬,文帅自然知道俅燕回是怕问兰看到那句‘你可随之,亦可从之’。 端木凝蕊听到哭声早跑了来,只是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俅燕回开了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文帅答道:“我回去想再劝俅先生同来,但已人去屋空,只留下书信和锦帕。你俅jiejie看信之后便是如此,我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俅燕回哽咽道:“家父言说,他是中原玉宵门弟子,因事受召回门。恐今生……” 俅燕回再次痛哭失声,曲问兰轻抚她后背,柔声劝慰:“令尊大人既是世外高人,当能酌情处事。或许一年半截便归,你大可不必如此焦心。只安稳着住在这里,天下虽大,总有一种心思牵着,先别把事情想坏了。” 文帅倒是盯着俅燕回手里那个锦帕,那里面包着焕颜丹,文帅很想立刻见识一下这个东西的神奇疗效。然而俅燕回哭了一起儿又一起儿,到最后被问兰和桃儿安抚住,却把焕颜丹和锦帕一同收了起来。 她居然不吃!十八岁的大姑娘,居然不想变漂亮!外星人啊? 文帅心里这个难受就不必说了,早知道就不看那封信了。也就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也就不会盼着看效果。眼下这心里知道,嘴上却不能说,那股难受劲儿就甭提了…… 不过回房后,焕颜丹的事就被文帅丢在脑后了。曲问兰说道:“相公,过上几日,妾身想问问燕回,若她愿意,便托人替她说门亲,她比我还大着两岁,未免太过孤单了。” “嗯。”文帅点头,眼睛盯着给他洗脚的桃儿,心里琢磨俅能留书中的深意。 曲问兰笑道:“今夜让桃儿伺候相公就是,相公先跟妾身说话。” 桃儿脸上微红,抬起头看文帅,随后嘴一扁说道:“姑娘,你会错意了,相公在想别的事,根本没听见你说什么,也不是在看我。” 曲问兰起身走到近前,推了文帅一下,问道:“相公,在想什么?” 文帅回神,眨了眨眼睛,答道:“哦,我在想俅先生走了,大疫将至,俅姑娘自己,能否应对。嗯……娘子刚说什么来着?” 曲问兰和桃儿对视一眼,桃儿低下了头,曲问兰说道:“没事,只是小事而已。不该吵了相公想正事。时辰不早,歇了吧。” 转过天,到府衙应了卯之后,坐在房里还在想。俅能信中叮嘱俅燕回,让她轻易不可将医术示人,那是不是在暗示俅燕回,不要管疫情?俅能是中原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召回,难道跟两国的关系有牵连?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疫情要如何应对呢?俅燕回如果不理会疫情,在宋大人那里又该如何交代?能治好凝蕊,便足以证明医术要比顾桐高明,如此高明的医术,却不为府宪分忧,不为朝廷做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文帅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