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栖凤梧桐
经过了沈氏在沈府为沈老夫人侍疾的这段时间后，六岁的梁雍是已经又再成长了一些的，只要身边有沈氏或梁媗任何一人，他无论在哪儿，就都已经可以开开心心的了。 因此不论是留在沈府，还是回镇东大将军府，梁雍都很听话。 可梁雍是听话了，但梁媗可就是有些不乐意的了，毕竟不管再过多久，梁媗都始终还是觉得，只有娘亲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更何况此时父亲回来，还不知道梁姷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在这样前事不定的时候，梁媗自然还是希望梁雍能留在沈氏身边，而不是没有沈氏的镇东大将军府里。 但很明显的，梁雍却是不打算离开梁媗的，才刚刚在小云曛睡醒之后，梁雍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的找梁媗了，甚至最后都找到这里来了。 “小姐，四爷一醒了之后就一直在找你，而且谁劝都不听，因此………” 关mama看着梁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算了，不关关mama你的事，是我没考虑周祥。” 的确也是梁媗没有考虑周祥，在镇东大将军府里，能让得梁雍乖乖听话的人本来就只有那么四个，而现在就更是只剩下梁媗在府里了，那关mama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头小老虎呢？是她考虑不周了。 梁媗低头看向还抱着她的梁雍，叹了口气，笑道：“雍儿，你来的也正是时候，父亲回来了，你就和我一起去悬秋阁给父亲请安吧。” “父亲回来了吗？自从上次在英王府里见过之后，雍儿都好久没见到父亲了呢，父亲今天是因为什么回府的啊，是兰台里终于休沐了吗？”梁雍高兴的看着梁媗问道。 可梁雍越高兴，梁媗却也就越是沉默，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回答梁雍的这个问题，难不成要她如实的与雍儿说，父亲这次回来就只是因为梁姷去他面前诉委屈了吗？ 这话无论如何梁媗都是说不出口的，尤其在梁雍还这么高兴得望着她的时候，梁媗就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把这些告诉他了。 “雍儿，父亲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我们现下还是赶紧去悬秋阁吧。”因此最后梁媗还是只能把话题岔了开去，拉着梁雍就往悬秋阁走去。 梁媗和刘mama他们收到梁思玄回府消息的时候，其实已经不算早了，尤其后来又被梁雍耽搁了一会儿，因而等到梁媗牵着梁雍到达悬秋阁的时候，别人也已经抵达这儿了。 “哟，三meimei和四弟来的可真快啊。” 这是自二门处的事情闹发后，梁媗和梁姷第一次见面，但两人一见到彼此，却就都笑了。 “二姐来的也不晚呀。” 只不过与她们平时的笑容有所不同的是，此时的梁媗和梁姷是笑得愈发明艳和妍丽了，比起平时更是显得好似要愈加的和睦一般。 但恐怕也只有现下离梁媗是最近的梁雍知道了，其实此时的梁媗周身，是散发出了吓人得冷意的，连梁雍都是被吓得忽然就不敢再乱动弹了，就只能比起平时更是乖巧的站在了梁媗身边。 “毕竟是父亲回府了嘛，我自然是得连忙过来请安的，倒是二meimei你才是回来的巧啊，刚从沈府回来，父亲竟也就自兰台回来了呢，这时机撞得可真巧。” “谁说不是呢？” 而面对着梁姷的话里有话，梁媗也笑道：“我才刚刚从沈府回来，竟就听闻父亲也回来了呢，这实在是凑巧得十分让人开心呀，你说对吧，二姐？” “对，当然对了。”为了能见到父亲而开心，这梁姷能说什么？ 两人互望着对方，虽都是开朗无比的笑着，可笑意却都到达不了彼此的眼底。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随着梁思玄一起回府的荣木却出来了。 “二小姐、三小姐和四爷是来给老爷请安的吧，那就快请进，老爷正在前堂书院呢。” 悬秋阁的后堂，可以说就是禁院了，平常就算是在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时候，除了沈氏以外也没人能随意出入，但前院可就又不一样了。 悬秋阁的前院就是藏书阁，在平日里是可以任梁媗和梁雍他们随意进出，选取书籍阅读的，只要不把书籍带出悬秋阁，那就都是可以随意阅览的了，而且只要是在平常时候，那悬秋阁的藏书是不止梁媗他们能随意进出阅读各种卷籍的，就连像姜朝那样的世交好友的子弟们，都是可以向梁思玄或沈氏，申请进入拜读的。 因此此时梁思玄在悬秋阁前院，那也就是说他是特意在等着他们了。 或许，是特意的在等着梁姷？ 梁媗面上不显，可心底却早已经沉了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父亲这趟是为了梁姷回来的了，可父亲现下的这般态度，却还是不由得的就让梁媗的心又再沉了一沉，不知道这下又该怎么衡量此事了。 但不管怎样吧，这时梁媗几人却都是得先进去给梁思玄请安的，而也就正是在梁媗和梁姷三人都快要踏进悬秋阁的时候，梁婳和梁茂却也刚好赶到了。 相比起梁媗和梁姷，梁婳得到的消息，自然是还要更晚一些的了，所以到了此时，她才带着梁茂颇有些匆匆忙忙的赶到了这里。 “大姐，你来的可是有些慢了呢，我刚刚都在这里和三meimei聊好一会儿了呢。”而等到梁婳已经有些气喘的走到了他们身边之后，梁姷就已经话里带刺的说道。 “的确是我来的晚了，二meimei和三meimei莫要见怪。” 可现在的梁婳却已经不是以前的梁婳了。 在面对着梁姷有些凭空而来的刁难时，她竟是选择了退让的，这也使得梁婳身边的梁茂怒目而视向了梁姷。 但梁姷哪会在乎一个亲娘都已经进了悲慈庵，失去了最大靠山得小鬼的怒目？ 虽说此时在内院里，可还有一个小韩氏呢，但说实话，现下小韩氏可是与梁羡那边走得比较近呢。 比起梁羡而言，对于梁婳和梁茂，小韩氏都已经可以说是一种爱理不理的态度了。 不然梁茂的事情，梁婳又怎么可能厚着脸求到了梁媗那里去呢？ 因而梁姷此时是根本就不把梁婳和梁茂放在了眼里的，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又没有任何的靠山，她凭什么又要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大姐此话言重了，我与雍儿也不过才刚到片刻罢了，你与茂儿怎么就能说是晚到了呢？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给父亲请安。”但此时在这里的人可不只有梁姷啊，深知被众人都看轻、爹不疼娘不爱的滋味又到底是怎样的梁媗可也还一同站在这里呢，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与梁姷一起讽刺梁婳的。 况且就算不论梁媗，梁雍此时也是都已经跑到了梁茂的身边，灿笑的望着他了。 而看着慢跑到了自己身边的这个幺弟，刚刚都还是满脸怒容的梁茂，也赶忙把怒气都收了起来，就怕吓到了这头笨笨的小老虎。 “呵，好了，时辰都已经不早了，大姐、三meimei，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而在梁媗说出了那番明显是与自己作对的话语来后，梁姷就笑了，并且还笑得极其温婉的突然说道。 “是啊，那大姐、二姐，我们就走吧。” 虽然不知道梁姷这是又怎么了，可梁媗此时是早就已经学乖了的，每当梁姷这么笑的时候，那她就得比梁姷笑的更明朗妍丽才行。 不然，说不定转身就会踏入她不声不响就挖好的一个大坑了。 梁媗粉白色的薄唇微勾，向着梁雍招了招手，就牵着又飞奔回了她身边的小人儿，一起与梁姷就跟在了梁婳和梁茂的身后，正式踏进了悬秋阁。 悬秋阁里与其他的庭院是不同的。 在镇东大将军府的三座主院落之中，就像南兰溪畔一般，除了沈氏明确吩咐过不能动的花植之外，其他的树木和花草都是会随着季节而进行一定得移植的。 春天是以桃花和杏树为主，夏天则就是牡丹与芍药，秋初夏末那自然就是桂花和菊花了。 至于冬季，那更不用说，就只能是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了。 在以这样的规律之下，南兰溪畔的庭院之内，四季都是花团锦簇、花木扶疏的。 但悬秋阁却就偏偏不是如此。 在四季更替之间，除了角落里可以允许花匠移植少许的当季花朵外，其他都是不能动的，那就更别提这满院满院的一株株梧桐了。 不管是落叶如血的秋季，亦或是嫩芽初生的春天，以及夏冬两季，悬秋阁里的栖凤梧桐都是不准动上一丝一毫的，而这自然都是梁思玄的命令。 在悬秋阁里，也就只有梁思玄这个主人的命令，能让得所有人都对那些梧桐树是已经有些避而远之的态度了。可也就正因了如此，所以悬秋阁里是没有花匠的，这里所有的植被，皆是由南兰溪畔里的花匠来打理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悬秋阁后堂也是机密之地，那能进得这里打理那一株株栖凤梧桐的，也真是就只有沈氏的花匠了。 因此尽管悬秋阁里除了梧桐之外，别的植被是少之又少，但它却仍然是一年年都显得极其的繁茂蔚然。 梁媗知道，这都是因了娘亲要花匠们多用些巧思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也一直就持续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 “女儿给父亲请安了。” 藏书阁的尽头，有一间暖阁，那是给梁思玄用作平日里阅书累极了的时候，可以小憩一番用的，除了梁思玄外，旁人平常时候是不能进的。但这个旁人里，自然就不包括梁姷了。 除了梁姷以外，平日中若梁思玄不在，那不管是梁媗亦或是梁雍，可都是不能进入这里的。而此时梁思玄接见他们的地方，就正是在这间暖阁之内。 “你们来的倒是齐整，竟都一道来了啊。”梁思玄浅浅的笑道。 此时距离上一次在英王府见到父亲时，是已经又过了好几天了，但与上次在英王府里相比，这次父亲却显得又很是疲惫了许多啊。 梁媗是一直知道，此时的西殷到底是有多动荡的。 而在这个明显是特殊的多事之秋里，作为西殷三公之一的梁思玄又会有多忙。 但知道归知道，可每当亲自见到她父亲的时候，梁媗却总是会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尖。 因为没多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眉宇之中的疲惫和忧患竟是一直在增加的。 这么久了，梁媗居然是一次都没见过，她父亲眉间的忧患是有哪次减少了一丝半点的，而那样深刻的疲惫，也仿佛就好似刻在了父亲的眉宇之中一般，在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之后，它们不止没有浅淡下去的意思，反而是在随着时间的流逝，竟一天天的增加着。 西殷的情况，真的已经这样糟糕了吗？ 梁媗诧异不已，毕竟就在她的记忆之中，就算祖父战死沙场之后，他们镇东大将军府梁家都已凋敝，就算西殷最终都已被祁瑜和祁玚等人分裂成了三个小国家，可那也从来就没出现过任何灭亡之兆啊。 但现下祖父仍然还在世，梁家完好无缺，西殷也还是一个统一的强大帝国之时，作为这个帝国的中枢的权柄之一的父亲，在此时竟却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梁媗是完全就不能不诧异的。 “是啊，父亲，姷儿也是很惊奇啊，今天居然可以和大姐、三meimei他们这么的‘心有灵犀’，竟都是第一时间就全赶着来给父亲你请安来了。”梁姷温婉的笑着说道，好似真的多惊讶一般。 而也就是梁姷的声音，让得已经陷入了回忆里沉思的梁媗，猛地就回过了神来，现在可不是什么能回溯过去得记忆的好时机啊！ “父亲，你累了吗？” 但就在梁媗正准备打起精神，也给梁姷回以一句的时候，她身边的小人儿却忽然就开口说道。 这时候梁雍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包括梁媗亦是如此，毕竟平时只要一在悬秋阁的藏书阁里时，梁雍可都是缩的恨不得他父亲能看不见自己一般。 那现下谁又能知道，他竟然会一反常态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了呢？ “父亲还好，并不累，但雍儿为何会这么说呢？” 此时的梁思玄也是被他这唯一的嫡子给惊讶了一下的，但随即那双清隽的琥珀色眸子里的讶异，全就又完完全全的被敛了下去，速度快得吓人。 “因为………” 梁雍握着梁媗的手，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才又说道：“因为好几天不见父亲了，可现在见到，雍儿却觉得比起上次在英王府里的时候，父亲好像又显得更疲惫了呢，这里、这里和这里都黑黑的。”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梁雍指着他那白白嫩嫩的小眼睛周围比了比的说道，语气里还满是心疼的意味。 而这么一番是真得毫无心机的话语，却让得梁思玄和梁媗几人全都微微愣了愣的。 尤其是梁思玄，梁雍的话说完一会儿后，他唇边的笑容忽然就加深了几许，并且对着梁雍蓦地招了招手，说道：“雍儿，过来。” 在梁思玄的话一落地之后，梁媗就立刻轻轻地放开了梁雍的手，而梁雍也在看了她一眼后，就顿时朝着黑漆牙雕青白玉梅花书案后的梁思玄小跑了过去。 “雍儿，这段时间，祖父、父亲和娘亲都不在府，你有好好的用功读书吗？” 在梁雍才刚小跑着绕过了那大大的青白玉梅花书案，到了梁思玄的身边后，梁思玄就一把把这小人儿给抱进了怀里，拉着他的小手笑着问道。 “有！父亲，雍儿这段时间都有好好的用功读书，就连前几天雍儿想稍稍地偷一下懒，jiejie都硬是就把雍儿送去了鹤寿斋里呢。” 趁着梁思玄问他的这个机会，梁雍立刻就告了最近一直在“欺压”他的梁媗一状。 但谁知这番话却是引得梁思玄哈哈大笑了起来，捏着梁雍的小脸就对梁媗夸道：“你jiejie做的好，漠珂，这件事你做得对，以后也得继续这么监督雍儿。” “是，请父亲放心，本来娘亲也就是这么嘱咐漠珂的，漠珂一定谨记父亲和娘亲的叮嘱。” 梁媗也是被那小老虎突然的告状给都笑了。 没想到真是不能对他期待多的，才刚想说这小老虎长大懂事了呢，谁知道一转头就马上又告了她一状。 “茂哥儿，你呢？” 梁雍是镇东大将军府梁家的宗子，自小就是被梁思玄异常宠爱的，而若说在梁媗和梁婳三人中，梁思玄最喜欢、最偏心的女儿就是梁姷的话。 那在梁雍和梁羡四人里，梁思玄最喜欢、最满意的儿子，自然就是他唯一的嫡子梁雍了。 对于日后是要承袭镇东大将军这个爵位的梁家宗子梁雍。 不止梁老爷子从梁姷一出生开始，就是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培养，就连最开始的读书识字与启蒙，那都是由熟读了天下近半兵书权衡的梁老爷子亲自给梁雍手把手教授予他的。 那就更别说是梁思玄这个父亲了，在梁雍一出生之后，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嫡子就更是喜爱无比，只要是他能搜罗到的天下最好的东西，梁思玄也从来就都是毫不吝啬得就给了梁雍。 至于梁羡、梁颐和梁茂，那就都只能排在了梁雍的身后，就像之于梁思玄而言，梁媗和梁婳的重量，也是要排与梁姷身后一般。 而这些所有的与众不同……和偏心，梁家的几个孩子是早早得就懂了的，就好像梁媗和梁婳一般，今年不过才八岁的梁茂，也早早得就懂了，他与梁雍不一样。 “茂哥儿，那你呢，你最近的功课怎样了？” 但就在梁茂黯然不语的时候，耳边却忽然就飘来了一句彷如之音般的询问之声。 “我——” 可也许是太意外、也太激动了，此时的梁茂竟忽然就语不成句了起来，任由那张俊逸美丽的小脸是憋得通红，但平时流利不已的口才，在这时却突然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尽管梁茂心里急得不行，额头上也在大冬天里都早已冒出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但他喉咙就硬是被噎住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更糟糕的却是，在见到梁茂的这番表现之后，梁思玄本是已经因了梁雍而完全舒展了开来的眉宇，此时竟又慢慢地开始又皱了起来。 大家族中的子弟，最忌讳的就是没有见地，而这种资质，长辈一般都是认为从小就可以初见端倪了的。 因此梁思玄对于自己的子女们，向来就是各方面都要求极其严苛的。 可梁茂此时这种好像小家子气一般的表现，却刚刚好的就是梁思玄最不喜欢的了。 那这样一来，在看向梁茂的眼光里的不喜，就愈发深浓了起来。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