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渊亭阁
楚孤与祁玖在踏进渊亭阁后,自然而然的也就一同找了个角落安坐,两人都极有默契的避开了其他人,挑了一个最安静的地方坐下,一面品茶一面交谈。 “赢王世子这次回京,欲待多久?” “最多不过十天左右,想必楚孤公子也知道,西殷与后蜀边界如今的情况十分紧张,兵备的运行刻不容缓,兰台给我下的指示也是尽早做好一切准备。” 现下西殷和后蜀一触即发的状况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祁玖对楚孤更是直接直言不讳的就如实说了出来,让得楚孤执杯的手顿了顿后,才道:“世子所言极是,那看来想要与世子把酒言欢,又得是下次的事了。” “只要楚孤公子有这个心,祁玖便心领了,在这儿以茶代酒,敬楚孤公子一杯。”祁玖客气的敬了楚孤一杯,而楚孤自然还礼,两人之间也就又是客气了一番,楚孤才又重新把话题给移了回来。 “当下我们西殷与后蜀之间的摩擦和矛盾越来越大,但两国止戈多年,现下朝堂之上对于应战的看法也各不一样,不知世子是怎么看的呢?” “我不过一介粗陋武夫,对于朝堂之上的事可是不敢有什么看法的。”但祁玖却不愿意轻易谈论朝堂,因此也未接下楚孤的这句话,反而是婉转的又推了回去。 “若赢王世子也是一介粗陋武夫的话,那估计这建安之内怕再也没什么胸有大才的人物了。”楚孤好似完全不意外祁玖会这样回答一般,也波澜不惊的笑着回道。 “楚孤公子过誉了。”祁玖沉肃的脸上微微一笑,谦虚道:“建安之中能人无数,我又怎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楚孤公子无需如此,否则岂不是折煞与我。” “是我考虑不周了,世子莫见怪,不过关于老将军最近的传闻,不知世子是否有所耳闻?”楚孤轻轻地就抛出了一句话,让它炸响在了祁玖的耳边。 虽说楚孤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讲,是哪一位老将军,毕竟在西殷、在建安,那老将军可是多了去的,楚孤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老将军最近的传闻”,谁会知道他说的是谁?讲的是什么啊? 祁玖知道。 祁玖知道楚孤说的“老将军”就是西殷的战神、西殷的英雄,镇东大将军梁祜。而至于梁老爷子最近的传闻,那指的自然也就是梁老爷子极有可能重新披甲,为了西殷再次站上前方沙场一事了。 这在建安之内虽还不能算是众人皆知的传闻,但在朝堂之上,几位大人物却相继都传出了偏向于这种倾向的暧昧言辞,让得这件事早就在官吏之间慢慢传开了,那祁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再者,在这建安之内,虽能被称作老将军的人着实不少,可能够被楚孤以这般郑重的神情称呼为“老将军”的人,那就是不多的了,如今祁玖也不过就只能想到那一位罢了。 因此楚孤的话才一落地,祁玖一直少年老成的面庞才终于变色了,他倒不是惊讶于这个消息,这是他早就听闻了的。祁玖惊讶的是,楚孤怎么会敢如此直接的与他说起此事? 要知道,虽然朝堂之上一直都有这个风闻,可谁也是不敢把它摆到明面上来讲的,毕竟镇东大将军梁老爷子在西殷的地位太过特殊了。 而且梁老爷子在多年前便已解甲归田,闲赋在家,不理朝事很久了,最起码梁老爷子在明面上就是如此摆态的,而他老人家的这番动作,也不过就是给西殷所有的百姓一个信号,西殷天下太平了。 如果连西殷的战神都已脱下战袍,安然在家闲赋了,那这还不已经是在表明西殷的安宁到来,已无战火,所以战士才能放下手中的武器吗? 在西殷,梁老爷子的解甲归田就是起到了这种作用,就是给西殷的百姓洒下了一颗定心丸,把在战火之中民不聊生多年的百姓从绝望之中拯救了出来,开始有了安定生活的希望和梦想。 而也就是当年梁老爷子给整个西殷百姓的这颗定心丸,使得早就因了在与后蜀连年的大战之中,被迫背负沉重的税监杂收的所有平民百姓,终于有了希望和勇气,坚强的熬过了最后最艰难的那几年。 毕竟当时的西殷国力本就是弱于后蜀的,之后又被迫面对后蜀的侵袭,梁老爷子虽能在当时力挽狂澜,以惊才绝艳的军事智谋挽天之倾。 可要知道啊,在一个国力本就比侵略者弱的帝国,要想支持一场战斗本就是极其困难的了,那更别说是当年那样与后蜀之间连番的恶战了。 虽说其中梁老爷子是西殷最后以弱胜强的最重要原因,但若没有后来沈家财力与西殷举国援助的鼎力支持,那就算梁老爷子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最后估计也会因为没有后勤和粮草的支撑,而最终战败的吧。 所以,其实当年在西殷的战神和英雄,梁老爷子的背后,那可是站满了西殷所有老百姓的血汗,与兰陵沈氏几近倾族的财力啊,若没有他们,那现在的西殷还能不能存在着,可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呢。 因而现下就算只是用想的也能想到,当时的西殷百姓们所背负的沉重税收是有多么的恐怕,而这都还是在有了文帝和梁老爷子这般的仁君与名将的前提之下了。 那若当时在那场大战的最后时段,梁老爷子要不是突然的就放出了要解甲归田的消息,给了西殷所有老百姓一个盼头的话,那其实就算西殷最后还是胜利了,可估计这天下也得凋敝了。 而一旦民间的凋敝出现,有时可是比什么都还难恢复的,若当时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估计西殷的盛世怕就不会和现下一般,能在文帝的有生之年到来了。 那文帝一生最看重的明君之名、后世之尊,估计也是完全会消失在史书之上,甚至于史书对他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字就可带过了——凋敝之因,至国力衰弱至极之主。 那样的后果,可不是文帝能接受的,因此当时梁老爷子的解甲归田,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可实在是太多了,而“安宁和太平”这五个字,则是当时最重要的一样,也是至此之后,梁老爷子这位战神的无所事事所能给西殷带来得最重要的意义了。 只要西殷战神不动,那西殷的安宁和太平也就不会改变。而一旦西殷战神动了,那就代表帝国的动荡到来了。 这种危害西殷天下民心不稳的大罪,谁敢担啊? 最起码在如今的朝堂之上,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把这个话题光明正大得摆出来谈的,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府中暗室之内,互相耳语的小声交谈罢了。 但现下楚孤居然就这般大大咧咧的给他放到桌面上来讲了,而且还是在这样人多嘴杂的地方,他这是要干什么?是想把我拖下什么浑水趟子里吗? 祁玖面色变了几变之后,竟又迅速恢复如初,他看着楚孤说道:“说没听闻过自是假的,但这件事怕不是楚孤公子与我二人可以随意开口谈论的吧。” 祁玖静静的看着楚孤说道,而楚孤看向祁玖的玄玉瞳里,璀璨的亮光却又重了几抹,他也不顾祁玖想回避的态度,仍是极其直接的说道:“老将军会不会重新披甲上战场,这如今都还只是那几位闪烁其词间流出的传闻罢了,但就算如此,我们从中也是可以看出边境的情况有多糟糕的了。世子,若边疆战事真有再起之时,那你会何去何从呢?” “披甲上阵。” 在一阵并不是很久的沉默之后,祁玖就轻轻的吐出了这四个字,而楚孤便笑了,“我辈男儿,保家卫国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就是不知,若世子披甲上阵后,那我西殷的兵备后勤,又该是谁来负责的呢?” 自文帝登基之后,兵备道就一直都是交由赢王府全权负责的,而以赢王的耿直和固执,这兵备道在其手中,那也是一直就都以严厉著称,几十年下来,就算是最吹毛求疵的谏史们围在赢王府四周日夜不息的打着转,那也是一点错处都抓不到的。
这般严于利己的皇族,就算是最刚正不阿的老谏史们,也不由得的对赢王是佩服不已。 而就是由这样的赢王所教导出来的赢王世子祁玖,在他身上也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可以寻到他父亲的身影——肃穆、沉静、从容、少年老成,这几乎就和当年的赢王是一模一样啊。 可也就是这样与那位固执到都已经可以说是死板的赢王,几乎一模一样的赢王世子祁玖,才是楚孤不惜费尽心力的想要拉拢的目标啊。 楚孤望着被他一句话就给说得有些怔忡了的祁玖,红唇一弯,忽地又再开口道:“世子不妨对我刚刚说的话再深思一番,虽我早已听说过世子极勇猛,喜于带领将士们亲自上阵与敌厮杀,但世子是否也忘了,其实自己身上还有更重要的责任呢?” 楚孤说这番话的语气不轻不重,但当它落进了祁玖的耳朵里时,却就仿佛像是扔进了一把爆竹一般,炸得他是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啊。 如今的赢王已是知天命之年,而他对于兵备道的管理,在早些年就已开始一步步的下放到祁玖的手上去了,到了如今,西殷兵备道的管理其实早就是祁玖在亲自负责的了。 说祁玖是现下兵备道的全权管理者,虽可能还有些勉强,但七八成的事务都是由他所负责,已经不需要去向赢王请示,那也的确就是事实。 虽说这在建安之中可能还是一个为数不多的人才能知道的秘密,但祁玖的能力却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小小年纪、还未弱冠,可人家却已经是西殷兵备道的掌权者了。 这般能力,就算是以楚孤看来,那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了,那他又怎么可能会容许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失之交臂呢? 况且以祁玖的能力,放眼望去,楚孤也的确再找不到能比他更胜任兵备道掌权者的人了,有这样一个可以和赢王一般严于利己的人管理着兵备后勤,那楚孤可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所以,楚孤得让祁玖留在建安,不能再让他回到战场上去了,此时怕是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西殷和后蜀的战争肯定是要爆发的了,毕竟已经有人给他带回了消息,后蜀的粮草已动。 …… …… “找到了没有?刚刚不是说都已经进了大门了吗,怎么会忽然就又失去踪影了,我让你们好好的跟着他,你们这是怎么跟的,全拿本殿下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奴才不敢。” 红梅斋的庭院内,霎时之间就跪满了一地的内监和宫女,大家都很惧怕上面那位的滔滔怒火,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这里又不是啼晓殿,再者宾客又这么多,跟丢一个人难道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虽然主子的脾气本来就没有多好,但像现下这般只是为了一点小事就这般苛责众人的情况,却还是很少发生的,看来又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给他们主子气受了,所以现下才发泄在他们身上。 “公主殿下还请息怒,本来今天因了我的生辰宴,来庆贺的宾客就已不少,而且赢王世子殿下生性又极其喜静,这越是人多的地方,世子便越是不爱,因此他们会失去世子的踪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不如让他们再去各处人少的地方找一找?” 钟晴当然是知道长平公主到底在发的是什么火,因此她也就小声的在长平公主耳边为那些无辜的宫女和内监们开脱,不过当然了,更重要的则还是钟晴太了解长平公主了。 她知道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一提起赢王世子祁玖的事,那长平公主的火气便会消失无踪,只见现下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