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喜欢
梁媗轻轻地摸着腕上那只水琉石镂空的镯子，垂了眼不让梁婳看见她此时眼底的情绪，而恰好梁婳现下也正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所以她根本就没发现梁媗的不对劲。 她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有看见他了呢，不知他现在是好是坏？ 屋里因了梁媗和梁婳的各自心思，霎时就安静了下来。梁媗不说话，梁婳也同样不说话，在这只有她们两人的外间大堂里，自然就只剩下沉默了。不过这沉默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里间忽然一道轻微的碟子互碰的清脆响声，把梁媗和梁婳都惊醒了。 她们这时都才回想起来，那里间内可是还有一个小人儿呢。 梁媗立即暗自收拢了一下翻腾的情绪，就对梁婳说道：“韩姨娘不准你和姜公子接触，是因为大姐你喜欢姜公子？” 梁婳消瘦的脸上竟然微微红了起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对。” “那这么说来，韩姨娘是不同意你和姜公子来往了？” “对。” 梁婳毫不躲避的迎上了梁媗的目光，在她的眼里，甚至还有些要对梁媗表现的坚持。梁婳是知道的，姜朝的母亲与沈氏交情匪浅，两人更是在闺中就已是密友，如今各自出阁之后还是如此的来往密切，因而连带着姜朝和梁媗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但这些早就知道的事，以前对于梁婳来说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直到一次相遇之后，只有他们两人的那次相遇之后，一切才全都不同了。 梁婳勇敢而坚持的迎着梁媗的目光，但梁媗此时却忽然有些同情了，她同情梁婳，可她更同情的却是她自己。 在把家族的荣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姜朝身上，怕没有人比她跌得更重了。 就算是如今出乎了梁媗的意料会爱上了姜朝的梁婳，她也比不得当年在姜朝身后苦守了十多年的梁媗。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般的傻？这般的只要一提起了姜朝，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惧怕，哪怕像梁婳这般的违抗了自己娘亲的意愿，也要奋不顾身的一头扎进去，以致头破血流？ 梁媗收回了看着梁婳的目光，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疲惫的说道：“我知道了，大姐，你先回去吧。” 梁婳一顿，“那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娘亲不听我的话，但她一定会听雍儿的话，我会拜托雍儿帮你求情的。到时你记得说，就是你今天来看望他时，无意说漏了嘴的，不然娘亲要是知道了，那我也就帮不了你了。” “嗯，我知道了。”梁婳看着梁媗，唇角嗫喏了几回，想说些什么，可却始终没说出来。 而梁媗也不等着她的那一句感谢，因此在梁婳还在为难时，她已经叫进了青茼，让她亲自把梁婳送出去。至于梁婳今天打着来看病的由头，却根本就连梁雍的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事，两人却都齐齐的忘记了。 梁婳是因为目的达到，所以根本就高兴的忘记了。而梁媗却是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她见到梁雍的。 现在对于梁雍的保护，梁媗都快达到和沈氏同一个草木皆兵的状态了，因此她怎么可能会让梁婳接近梁雍？尽管梁婳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是会对梁雍下手的那种状态。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梁媗又走回到了暖阁，但等她抬头望去时，却差点没大笑出声。 就在暖阁临窗的大炕上，炕几那儿本来摆满了的茶果糕点，是早就被人洗劫一空的了，而“凶手”就是那儿嘴角上满是糕点屑的小老虎。 “姐、jiejie，你大姐说完话咯？” 梁雍被抓个人赃俱获，他手中拿着最后的一块糕点，吃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的就那样僵在了空中。 梁媗忍住笑的就板起了脸沉声说道：“明明就和你说了，那些糕点是要到了你念完书才能吃的。你倒好，趁着大姐来看你的时候，就悄悄的把它们都吃了。” 梁雍看着梁媗的脸色不好，小嘴一瘪，可怜兮兮说道：“那是、那是你和大姐说得太久了啊，雍儿又饿了，可jiejie你吩咐过我不许出去的，人家才……才……” 在梁媗越来越沉的脸色下，梁雍愈说，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越红，眼看着就要说不下去的大哭出声时，梁媗快步走了过去，笑出了声来的一把搂住他，大笑道：“知道错了吗？” 梁雍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傻傻看着梁媗，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低低的说：“雍儿知道错了。” 梁媗满意的亲了亲他的小脸，正了色的说道：“雍儿啊，你可要记住了，男子汉一言九鼎，知道了吗？” 梁雍也摆正了小脸的点头，“雍儿知道了。” “好孩子。”梁媗轻轻的把梁雍抱紧，把头靠在了他的小脑袋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雍儿，以前的我没有机会见到你健康长大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中龙凤、绝代天骄。但我想，这次我是有机会的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阻挡在你的前行之路上。 任何人…… ***** ***** “你说什么？”韩氏震惊的转头看向了珍眉，怀疑刚刚是自己听错了，沈氏怎么可能会让婳儿进到正屋去，她这次根本就是连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了，又怎么可能会让婳儿去看望梁雍？ 韩氏紧紧的盯着珍眉，珍眉就只能暗自稳了稳情绪，然后才对韩氏说道：“刚刚陪大小姐去南兰溪畔给夫人请安的丫鬟回来报说，夫人允了大小姐去看望四爷了。” 韩氏这次确定自己没听错，但她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婳儿回来了吗？” “还没有。” “派人去守着，只要婳儿一出南兰溪畔，就让她来春凝居见我。”韩氏吩咐道。 “是。”珍眉不敢耽搁，立刻就吩咐下去了，而韩氏则是在心里连续的思索着，沈明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让婳儿去看梁雍是有什么阴谋？难不成是要陷害婳儿，然后再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这不是沈明月的做派啊，她不是历来就不屑这些行为吗？ 韩氏百思不得其解，而在她沉吟了好久之后，珍眉却已经把梁婳给送来了。 “娘亲。”梁婳面无表情，垂着头给韩氏行礼请安。 “刚刚是怎么回事，沈明月怎么会让你去看望梁雍的？”但韩氏却根本不等梁婳把礼行完，就直接开口对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梁姷都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向她提出了要去探望梁雍的请求，但今天她却说梁雍身体还不太好，不适合这么多人去探望，那会打扰到他的，不如今天就先让我去，明天再让梁姷去吧。就是这样，她就让人把我带去正房了。” 梁婳对于韩氏的态度根本就不奇怪，她把早就想好了的话对这韩氏一一道来，也不怕韩氏去询问梁姷。 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梁婳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例行每天都要向沈氏提出去看望梁雍的要求，一是真的希望见到梁雍，然后再蛊惑这还啥也不懂的孩子为她求情。二者便就是梁媗了。 虽说最近梁媗已经都从永安宫回来了，按理讲要见她也不难。 但天知道，先是梁雍忽然昏迷不醒，说是染了什么奇病，梁媗一下子就全逗留在了南兰溪畔里。那时的南兰溪畔可是连旁人靠近三分都不行，就更不要说进去找梁媗了。 而好不容易的等到梁雍病好后，梁婳颓然的发现梁媗留在南兰溪畔的日子竟然变的更长了，再加上她娘亲的眼线，她也不能过于明显的去找梁媗，这就使得梁婳最近这段时间是急得越发火急火燎。 要不是今天沈氏突然一改常态的允许了梁婳进去看望梁雍，那估计梁婳都要先急得病倒了。 “就这样？”韩氏的声音忽然传进了正在出神的梁婳耳朵里。 “是的，娘亲，就是这样，我到现在也还是一头雾水呢。” 梁婳不抬头，就直盯盯的看着自己烟紫色锦云霏缎织彩百花飞蝶绣鞋，但她这样也是望不见韩氏得神情的。只是，她也不想看。 梁婳就这样恭恭敬敬的垂头站着，而韩氏在听完了她的话后，却是皱眉想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行了，那你进到正房去之后，见到梁雍了吗？” 梁婳回答道：“见到了，当时梁媗正陪着梁雍在吃糕点，他们见到我也是吃了一惊的。” “然后呢？”韩氏皱着眉往下问。 “然后我就坐着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因为……因为梁媗对我好像是有着戒心的，她从没让我接近到梁雍身边去，所以我就隔着桌子和他们说些关心的话，直到夫人派人来叫我时，我才离开了的。” 梁婳说着和梁媗刚刚对好的说辞，也不打结，一口气就抑扬顿挫的说完了，而韩氏一直紧蹙的眉头，此时竟是松了一些。 “好了，既然这样，那你明天就还对她提起要探望梁雍的要求，若是她同意了，那你就和今天一样的去陪着那梁媗和梁雍说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亲。” “嗯，很好，那你也累了，就快些回去休息吧。”韩氏忽然就温柔的对梁婳嘱咐着，并且在梁婳行礼退下之后，还吩咐了珍眉亲自去送她回裁素院。 而等得房里最后只剩下了韩氏一个人时，她脸上那温柔的笑容才全部卸下，换上了一脸的冷笑神色，喃喃自语的说道：“沈明月，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不在乎，反正羡儿已经搭上一道天梯了。” 一想到梁羡，韩氏的脸上就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疼爱笑容，那笑容里的宠溺和温柔是那么的温暖，与之刚刚对着梁婳时的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 对于梁羡来说，韩氏就是一个最合格、最伟大的母亲，但对于梁婳和梁茂而言，韩氏却只是一个太过偏心的母亲。她不仅把梁婳和梁茂需要的疼爱全都一股脑的给了梁羡，就连宽容和关心也是如此。 在早些年的时候，梁婳对于这一切还会非常愤怒的挣扎，但到了后来，她却连挣扎都懒得了。 更别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梁婳在看着韩氏那越发过分的偏爱时，她都已经是冷眼旁观了，甚至在韩氏没有发现的地方，她也早已经开始为自己打算。 若连她的生生之母都无视了她，只把她当做自己最爱得儿子的垫脚石的话，那她还可以再依赖谁？是她那个同样过分偏爱梁姷的父亲吗？ 梁婳走在了回裁素院的路上，嘴角上却扬起了一个凄凉的嘲讽笑容。 想要的一切，终归是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去搏一个希望。谁，都是靠不住的。 …… …… “梁婳回去了？” “嗯，大姐刚刚要去给娘亲请安告辞时，得知娘亲你正在忙，大姐她就在门前行个礼后离开了。” 南兰溪畔正屋里，沈氏一进来就问起了梁婳，梁媗也正好要询问这件事呢，于是也就接着问道：“大姐刚才来烦请我帮忙给她向娘亲说情，说是希望娘亲你能解除韩姨娘对她的软禁。” “哦。”沈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但梁媗却知道沈氏这已经是不否认的意思了，看来娘亲是真的打算帮助梁婳啊，只是为什么呢？ 梁媗不解，但沈氏好似也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加上旁边又有梁雍一脸好奇的看着，梁媗就也不再问什么了，正准备岔开这个话题说些别的时，外面却传来了墨画向梁思玄请安的声音。 父亲回来了！ 梁媗和梁雍怔怔的对望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最近忙得都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怎么会现在回来了的时候，沈氏却已经一脸平静如常的迎了出去。 梁媗二人见状，也不敢再耽搁，先立马起身跟在了沈氏的身后去迎接梁思玄，至于疑惑的部分就只能一会儿再问了。 “父亲。”在沈氏对梁思玄福礼后，梁媗就牵着梁雍给梁思玄行礼请安。 “用过早饭了吗？”梁思玄在一进房时，梁媗是看见了的，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阴冷。但在下一刻见到了跟在娘亲身后的她和雍儿后，父亲的神情就变为了疼爱的笑容，对着她和雍儿笑问道。 “还没有。”梁媗和梁雍都还有些怔愣的摇了摇头，梁思玄就轻轻拍了拍他们的头，然后就转向沈氏，面色忽地变的正色了起来。 “我有事要和你说，让墨画先吩咐了厨房为漠珂和雍儿摆饭，让他们先吃早饭吧。” 梁媗看着梁思玄的表情变换，心知肯定又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她不愿离开，想说他和雍儿在暖阁里候着就行了。可话还没说出口呢，梁媗就见到沈氏点了点头，然后便已经唤进了墨画，让她引着梁媗和梁雍先去东厢房的另外的一间上屋里用早膳，不用等她和梁思玄了。 这样一来，父亲和娘亲都如此说了，那她已经到口的话也只得全咽了回去，牵起梁雍，乖乖的向东厢房的方向走去了。 “jiejie，父亲要和娘亲说什么啊？还不许我们停。” 看着那扇梁媗和梁雍一出来就被紧紧掩上了的房门，梁雍有些奇怪的对梁媗问道。 但此时的梁媗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再说什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雍儿担心的露出了笑容，低头对他说道：“反正不会是现在就让你回祖父那儿继续读书的事，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 “真的啊！” 梁雍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猛地就是一亮，一脸希冀的看着梁媗，梁媗反倒被梁雍这出其不意的反应给弄得愣了好一会儿后，才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是真的，我和你保证。”梁媗好笑的敲了敲梁雍的小脑袋，刚刚还有些压抑的心情现在也轻缓了不少，至于她所好奇的事，在不久后也就清楚了，而且不止她，就连整个梁府上下几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韩氏被父亲打进“冷宫”了。 小云曛，上屋内，梁媗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心里想得却还是早上在去南兰溪畔给梁思玄和沈氏请安时发生的事。 今天梁媗和往常有些不一般，她并没有和平时一般的早早就去了南兰溪畔，因为昨晚梁思玄是在南兰溪畔里宿下的，因此梁媗也就比平日里晚上了一会儿的时间才去给沈氏请安的。 而这在她起初到达了南兰溪畔时，她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在沈氏的吩咐下，梁媗先去叫醒了已经挪到西厢房里的梁雍起床，然后在亲自帮这只小老虎梳洗更衣完毕后，她才牵着他又回到了正房。 那时时辰还早，也还不到吃早饭的时间，况且也要等着其他人来请安，所以梁媗和梁雍也就先陪着梁思玄与沈氏说了会儿话，直到屋外的小丫鬟们通报说朱氏和杨氏来了以后，梁媗才牵着梁雍进了暖阁。 其后，朱氏与杨氏在给梁思玄和沈氏请安时，是没什么异样的，直到后来小韩氏来了以后，异状才突显。 梁媗记得清楚，当时小韩氏来了以后，在发现向来就是最早到的韩氏不在时，便随意的说了一句：“今天大姐难不成睡了懒觉了，居然会迟到？” 小韩氏当时的语气是揶揄的，而且还透着些亲昵，完全能看出她和韩氏的姐妹情深。 只是，随后沈氏就轻轻地说道：“韩姨娘今天不会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她也同样不能来南兰溪畔了。” 在听了沈氏的话后，不仅一旁一直安静坐着的朱氏和杨氏，就连暖阁里的梁媗，身子都是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其中梁媗更是惊得差点把手中的茶水都给洒出去了。至于外间的朱氏二人，她们却是都什么话也没问、没说，尤其在看清了坐在沈氏身边的梁思玄，那一脸漠不关己的神情后，朱氏和杨氏就更沉默了。 但小韩氏除外。 小韩氏根本就没有听懂沈氏刚刚话里更深处的一些东西，她就只是一脸不解的看着沈氏问道：“请问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氏笑了，“韩姨娘最近身子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需要好好静养。这以后，恐怕与大家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小韩氏又是一愣，屋里的气氛也愈发压抑了起来。 “夫人，这不可能，昨天我还和……”好半晌后，等到小韩氏终于从怔愣中反应了过来以后，她就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往沈氏的方向急走几步，正打算对沈氏说韩氏根本不可能是病了的时候，自刚刚就一直没有出声的梁思玄竟忽然开口了。 “都说是病了，那哪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阿萝，注意你的用辞。” 小韩氏终归不是傻子，她一听梁思玄这么说，就明白了他这是站在了沈氏一边的意思，当下小韩氏整个人都是一颤，差点就没站稳，多亏旁边的杨氏扶了她一把，不然小韩氏就得摔倒在地了。 “韩姨娘，你没事吧？”沈氏淡淡地的看着小韩氏问道。 “没、没事。”小韩氏颤巍巍的答道，说完还转头看了梁思玄一眼，那柔弱娇嫩的脸庞，让得梁思玄就是一阵不忍。 但梁思玄眉头才微微皱起，眼角的余光却就瞥见了旁边的沈氏，脑海里也想起了中秋那天晚上，她交给了自己的那一个东西，梁思玄的剑眉瞬时就皱得越发紧了，而刚刚才涌起的一丝不忍，也被他给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那就是一场刑牢的感觉。 梁思玄和沈氏不开口，朱氏和杨氏三人也不能先离去，就这样在极度压抑的氛围里，三人过了好一会儿度日如年的时间之后，沈氏才终于端茶送客，朱氏和杨氏三人也一刻都没耽搁的就起身告退了。 而当时的梁媗，则早就僵在了暖阁之内。 直到此时，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