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月白石
“我们钟家在帝都建安之中,虽是数得上号的家族,但终归不是能与梁jiejie这一门相提并论的角色,我的父亲为钟家族长,一门心思想得全是如何再让家族更上一层楼。而我身为钟家的嫡长女,从懂事起的时候,被教导的也全是这些,所以当我的父亲和母亲提起了与祁玚殿下的婚事之时,我想的不是拒绝,而是马上就拿祁瑜殿下与之相比了起来,我得知道,我的亲事能为我自己和我的家族带来多大得利益。” 钟晴缓缓的说着,而她每说一句,梁媗的心底就跟着一跳。 钟晴说的,太过真实了。 如今西殷的世家,有哪一个不是都想着与皇族联姻,然后继而能让自己的氏族再上一个等级,期望可以跻身豪门大族的?钟家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真正让得梁媗心中一跳的,却是钟晴说的利益,她太直白了。 一般在家族和个人的利益之间,人们首先说得肯定都是家族利益,然后才是自己的个人利益,就算心中不是那么想的,但说出来的时候,肯定都是把家族大义放在第一位,以表明自己的高洁品行,可钟晴却把她的利益说在了前面。 这样刨心真诚的话语,甚至比梁媗听到钟晴真的曾经把祁瑜定为过目标,还让她眼皮直跳的。 毕竟自己与钟晴的交情,真的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啊,她完全就明白不了,为什么钟晴会对她这样的坦诚以待。 梁媗颇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钟晴,可钟晴却只是直直得看着手中的月白石玉茶碗。 “祁瑜殿下此人看似温文尔雅,但实则为人乃是心机深沉之辈,他把身边的人都当做棋子可以利用,就连我也不过是他推拉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可我却依然迎了上去。” 就像梁媗想的那样,钟晴早在一开始就看出了祁瑜的表里不一,毕竟以钟晴这个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女身份,她其实很早就查到了祁瑜所有流传在外的讯息,也早知道祁瑜的生母早早的就去世了,他几乎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身份,在心狠手辣的二皇子妃杨氏手下安全的活到了今日。 而二皇子祁成的浪荡风流与他早年的中庸可是齐名的,二皇子的后院也是一个接一个沉鱼落雁的美姬在入驻着。 祁成又子嗣丰旺,一个非嫡非长的庶子,他又怎么会记得? 要不是后来祁瑜的表现实在太突出,也许他就会和他那些早被祁成遗忘,已经成为了二皇子妃杨氏手下的孤魂的兄弟们中得一个了。 祁瑜既然能安然的存活了下来,那钟晴又怎么可能会以为他真是一个谦谦无害的温和公子?更何况在之后的时间里,祁瑜不止一次的利用过她,想借她接近梁媗。 这一切,对于早早的就已深陷在后院得斗争之中的钟晴来说,她怎么可能会没察觉到,只是她不知道的就是,祁瑜是以为她不会发现他的目的,还是他觉得就算她发现了,他也毫不在乎? 钟晴从来就是知道自知之明有多重要,所以她向来不会高看谁一眼,也从不会把自己放得太高。 可尽管这样,尽管钟晴已经知道了祁瑜的表里不一、心机深沉,但在清州晏馆的事没有发生之前,她却依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目标之一。 因为她向来知道,想活得好,那不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还不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还得学会怎样把别人踩在自己的脚底下才行,所以祁瑜的心性狠凉,她不但不介意,还一度觉得这是比二皇子妃杨氏得嫡子祁玚要更适合她的地方。 毕竟对于祁玚,钟晴的印象就只有两个字,中庸。 这样中庸的一位皇孙,对于钟晴来说,根本就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还在二皇子这样复杂的一脉里,钟晴就算的确是想嫁入皇家,但祁玚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若最后,清州晏馆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那钟晴说不得最后的选择就会是与祁瑜联手。 只要有了祁瑜在,那她父亲那边也不会成为问题的,那她最后说不得要嫁的人就是祁瑜。钟晴现下只要一想起这种可能,她都会在深夜辗转反侧,后怕得一夜不眠。 不论是谁,要是都经历过了钟晴在永安宫里的经历之后,他估计都会和钟晴一模一样的。 而嫁入皇族祁家什么的,也是再也不会愿意提起的事了。 这些梁媗都能理解,因此不管是当日钟晴递进那封信来的时候,还是现在钟晴缓缓道出的一切,她都能理解,这样痛苦后怕、以及还能再从头再来的庆幸,不管是哪一样,梁媗都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清州晏馆后,我是真的不愿意再与皇室有什么牵扯了,不管是祁玚殿下还是祁瑜殿下,他们都不可能会是我的良配,可家父家母却不这么认为。” 钟晴还是只低头看着茶碗里已经沉了下去的茶叶,而梁媗却已经看了她好久。 “钟jiejie,我……” 梁媗是想说些什么的,但这件事她真的插手不了啊,钟家嫡长女与二皇子祁成的嫡子的婚事,单这一个名头,不用说她父亲了,就连娘亲面前,她都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 怎么?你管天管地,还要管到人家闺女的亲事上面? 梁媗迟疑着要说什么,但钟晴却突然站了起来,梁媗一怔,钟晴却笑了,“梁jiejie,我就是心底憋的都快成伤了,再不找个人说说,那估计我自己先会支撑不下去的。今天梁jiejie你能听我说了这么久的废话,我已经很感激了。时辰也快近午时,我该回去了,不然家母又该到处找我。梁jiejie,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钟晴也不等梁媗反应,径直就转身走了。 很久很久之后,梁媗也不曾忘记今日钟晴离开时的这个背影。 …… …… 初秋即将过去,而建安之中也渐渐的为马上要到来的中秋佳节而热闹了起来,就连镇东大将军府里也是一般无二。尤其在最近,梁雍的恢复状况非常良好的前提之下,府中佳节的气氛就更浓了。 南兰溪畔 “夫人,这次的礼单都在这儿了,除了家中和老夫人那儿的外,其他的都已准备好了。”申mama把一份账单和一份礼单轻轻地放在了沈氏的面前。 沈氏淡淡的笑着说道:“辛苦申mama了。” 申mama忙道:“夫人说的哪里话,这本来就是老奴该做的,当不得‘辛苦’二字。” 今天距离中秋已没有几天了,各种该送的礼也是得提早准备好的,现下沈氏就是在和申mama把礼单都对了,然后在仲秋那天能把这些礼物都准时送到各个世交的府里。 沈氏低头,神情轻松的看着账簿和礼单,随口还与申mama闲聊着,气氛很是融洽,但在旁边等了很久的梁媗却就不是这样了。 也不知是第几次的偷偷抬头看向沈氏,梁媗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又把话都全给咽了回去。 而她的这些异状,沈氏自然是全看在眼底的,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在与申mama对完账册之后,沈氏又很是关心了申mama最近的一些情况之后,她才让申mama出去办事了。 “娘、娘亲……” 不过最后梁媗还是没憋住,在屋里终于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梁媗就迟疑着开口了,“娘亲,你觉得祁玚殿下此人怎么样?” 梁媗没有问她娘亲“知不知道祁玚是谁”这种蠢问题,而是直接就问祁玚此人如何,而沈氏反倒有些意外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梁媗顿了顿,才回答道:“昨天钟jiejie来找我的时候,无意中说起了钟夫人欲与二皇子妃‘重修旧好’之意。” 钟家与二皇子有什么“好”可重修的,不就是当初的婚约吗? 梁媗说得含蓄,沈氏却笑了,“我以为你支支吾吾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要问的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没想到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沈氏淡漠的看着梁媗,但梁媗却有些出神了,而沈氏也不等她回答就说道:“你要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派人去和曹掌柜说吧。” 曹掌柜,是建安城中的沈家盐号分庄之一的掌号者,虽说曹掌柜管辖下的几家分庄中既没有大号,也没有一间是能在东正大街这样的街道上入驻的店铺。总而言之,曹掌柜在沈家盐号里并不是十分有名的大掌柜,但在梁媗这里,却就是如雷贯耳了。
因为梁媗知道曹掌柜在沈家盐号里还负责着另一个职务——情报收集。 沈家盐号走遍天下,连带着情报收集也遍布盐号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因此只要负责了沈家盐号的情报工作,那也就等于变相的知晓了天下的走向。 而曹掌柜正是其中之一。 在沈家盐号内,负责这庞大无比的情报网的人叫做监管者,他们职小权大,就算在滁西涧里也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有几次,沈氏甚至都当着梁媗的面见了曹掌柜,并且还一起听了曹掌柜的定期汇报。 因此梁媗才能知道了曹掌柜的真实身份,而现下沈氏这么一说,梁媗却吃惊不小。 昨天钟晴来找自己,梁媗自然知道沈氏马上就会明白是为了什么,毕竟钟晴在梁雍都还没醒的时候就急急地来过一趟了,而钟家里最近有什么事是会让钟晴急成这样的呢? 只有一样,钟家与二皇子一脉的联姻。 梁媗还以为娘亲会生气自己的多管闲事呢,但没想到她竟会这样不以为意?那是不是也可以让娘亲出手帮忙? 梁媗眼睛一亮的立刻抬头,但在看见沈氏望来的目光后,她十分听话的起身行礼告退了。 娘亲那是让自己别烦她啊! …… …… 在出了南兰溪畔之后,梁媗就急急忙忙的回了小云曛,趁着现在梁雍在午歇的时间,梁媗马上吩咐了青茼去让成文跑一趟河曲坊,找到曹掌柜询问祁玚的事情。 对于钟晴的婚事,她可以干预插手的地方几乎没有,如今超出了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太多,她步步小心翼翼的在行走着,这时她也不敢自视甚高些什么,而她能为钟晴做的就也只有这些了。 梁媗在小云曛焦急的等着成文的回复,而青茼干脆就直接等在了门房处。 一个下午,眼看也要就这样过去了,南兰溪畔那边,墨画也过来了两次,很委婉的说明梁雍已经醒了,正在找她。梁媗无法,在小云曛又等了两刻后,见青茼还是没有回来,她就也径直往南兰溪畔去了。 “念湘,你派人去通知青茼一声吧。告诉她,要是成文回来了,就让她直接道南兰溪畔去找我。” “是。” 梁媗心里装了事,在去南兰溪畔的路上就一直有些分心,直到进了南兰溪畔的院子,在与申mama要擦身而过时,梁媗都还没有发现。 “三小姐。” “哦,申mama啊。” 直到申mama出声叫住了她,梁媗才后知后觉的转头,在看见身前的人是申mama后,梁媗眉心一跳,嘴角扯了扯,可半天都还是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她看着申mama慢慢奇怪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对,可她现在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也再笑不出来。 “小姐,青茼刚才派人来传话了,说是去钟家的人回来了。” 就在申mama嘴角的笑开始有些僵硬起来的时候,念湘却忽然上前了一步,凑到了梁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声音不大,但就站在梁媗身边的申mama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当下,申mama的笑容就又温和了起来,她对梁媗说道:“小姐有事就请先去处理吧,我也要去办夫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了。” “哦,好,那申mama你就先去吧。” 有了念湘刚刚的掩护,梁媗也有了喘息的时间,现下她倒还可以再努力的扯扯嘴角,而且刚才念湘的说辞也让她此时的异状有了理由,梁媗倒也不必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