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秦淮八艳
朱妍从来没有经历战阵，头一次打仗竟然选了个攻坚的仗，任是这两千土匪如何卖力，怎么也爬不上去。 其实，炮台的主要作战目标不是抗击步军，而是封锁江面，可惜的是就是这样朱妍的人都一筹莫展，乌合之众怎么也不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对手，几个冲锋下来，墙下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 人打乱了，朱妍和张六子的人全混到一起，挤在墙下，朱妍急得直剁脚，这么一座小小的炮台都拿不下来，还谈什么打回北京。 张六子却这时候拉着朱妍往后退，“当家的，这仗是这么打的吗？攻不上去呀，贼兵太厉害了” 轰！ 一团火光在墙下轰炸开来，火光瞬间将周围的十多名土匪吞噬。 朱妍两眼布满怒火，“打不来也得打，你，去看看那个胡大毛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手，烧掉战船” 张六子唉地一声便朝胡大毛等人的地方跑去，刚跑几步又马上回来，“当家的，你看，那王八蛋要跑” 朱妍转身回望，果然，黑暗中那条长蛇正在朝刚才靠岸的登陆点蠕动。 朱妍银牙直咬，“贼子，贪生怕死” 张六子道，“那我们还打不打，他们要是把船都弄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朱妍一指炮台，“别管他，打下炮台再说，我就不信，一千多人打不过三百人，冲，再冲” 火光映红了夜空，整个炮台的四面都在燃烧，那如拳头般大小的手雷在土匪群中开花，朱妍能看到江边的顺军战船上已经有小船再向江边移动，两头作战无可避免。 朱妍忙命人前去阻击。 道路泥泞，且又有地刺，三百多名土匪一路跑去，地上一串血迹。 从船上下来不过百十顺兵。刚一登岸，便马上列好了阵式，前排盾兵当先，后面长枪兵挺进。弓箭手也步步跟进，挽弓搭箭，破空而下。 土匪一窝蜂涌了上去，还没冲到近前，便有不少人被射翻在地。土匪兵们你挤我我挤你，吱呀乱叫，挥着大刀猛冲。 就在双方刚要接近的那一刻，顺兵百十人突然散开，以六人为一组，盾兵手执短刀在前，身后则是跟着四名长枪兵，弓箭手也随之后退，边退边从容放箭。 很快，顺军各战斗小组便将这伙土匪分割。盾兵们只防不攻，护着身后的枪兵，而枪兵们则只要奋力刺杀便可，左右都有队友在保护，互为依托。 朱妍看不清江边的战斗，她只看到她的人正一个个被射杀在墙下，那小小的矮墙怎么就那么难爬，这是她头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场面，她今天头一次经历战争的洗礼，太可怕了。女兵们根本就没有胆子冲上去，正向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江边四处乱窜，没跑几步便抱着脚在雪地里翻滚。 而再看炮台上的顺军守兵，好像一点也没有乱。弓箭齐发，枪尖一排排刺出，她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战争，这一点都不好玩，也不是一群土匪能做成的事。 就算是想撤都难了。 就在朱妍一愣神的工夫，派去江边阻击的三百土匪也在丢下百余具尸体之后。被顺军击破，四下逃窜，转眼便一个不剩。 借着雪地的映照，朱妍能看到那百十名顺军又列着整齐的方整朝炮台踏来。 张六子知事已无可能成，便建议道，“当家的，打不过了，咱跑吧，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朱妍真是怒火中烧，一千多人竟然拿这几百顺军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死伤这么多，这才开战不到一个时辰，还能怎么办。 “撤！”朱妍不想用‘跑’这个字，虽然这令一下，大家压根连跑都不如，那就是逃命哪，呼啦啦一下全往来时的江边涌，溃不成军。 等跑到江边一看，胡大毛等人还在跟守船的土匪在剑拔弩张，这也多亏了这些人的忠心，要不是他们死死地守着船只不让胡大毛等人跑，只怕朱妍这些人都得死在江北了。 朱妍怒喝胡大毛，“二当家的，你干什么不打，不是叫你去烧战船上吗” 胡大毛也怒道，“打他|娘个卵，没见过这么玩命的，你不也没打下来吗，老子这是怕他们来抢船，断了咱爷们的后路” 朱妍拼命地压着火气，她知道现在不能和胡大毛翻脸，他手下还有几百人在呢，要打起来一个都跑不了。 “上船，回去”朱妍下着令。 众人在这寒冬猎月，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踩着没膝的江水，急先恐后的爬上了船，一阵sao乱，慌乱中不断有人落水。 朱妍在众人的簇拥下好不容易才挤上船，回头再看，来时二千人，这才一个时辰就少了七八百，再看那还在燃烧的炮台，依然在高高的挺立着，仿佛在朝笑这群乌合之众，丢人哪。 回去的路倒是一帆风顺，顺兵没有追上来，这是由于顺军不辨来敌是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明军打过江了，炮台和战船上一共不到四百兵，所以也就没有追赶，要不然战船一动，朱妍这伙人一个也跑不掉。 江风呼啸，很快就将朱妍他们送到了对岸，回头看看，顺兵没追上来，再一清点，已经不足千人了，刚才过江的时候还翻了几条船，很多人落水喂了鱼。 胡大毛在想是不是现在动手杀了这娘们，好时机呀，她现在身边没多少人，还一多半带伤，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动手为好，闹得这么大，肯定惊动官府了，到时官府来人，找不到这娘们岂不是要找俺这个二当家的。 ** 大年初一，南京城里一派节日的喜庆，全城都在欢度春节。 长长的吉祥龙在街道上翻腾，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阵喝彩，踩高跷，耍狮子，各种杂耍是应有尽有，沿途都是百姓，这是南京城里的庙会开始了，从正月初一一直要闹到正月十五花灯会。 天气再冷也阻止不了这种普天同庆的喜悦。 人群中。王岚平一身寻常百姓打扮，扶着方菱沿街观景，街道两边各家店铺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披红挂绿。 在王岚平的身后跟着五名护卫。个个都是好手，身藏利刃，由方法带队，虽然街面上认识王岚平的人不多，但也大意不得。 方菱则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跟在王岚平身边。 “方菱呀。南京好吗？”王岚平今天的心情不错，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方菱一家从河南流落扬州，又辗转到南京，哪曾过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更不曾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今天的方菱一袭紧身的绣袍，披着一件蛾黄的斗篷，虽然衣服里面有着厚厚的棉衣，却也掩饰不住她那极度夸张的身材。 由于她还没出阁，发式依旧是少女的样式。发间一朵绒红点缀，青丝垂在削肩，多姿多彩，娇小玲珑、清纯如水的脸似花如云，浅浅一笑，还羞欲滴。 方菱紧走两步，拉着王岚平的臂挽，满脸彩霞，“好，有相爷在的地方哪都好” 王岚平一侧头。扬了扬嘴角，“鬼精灵，对了，大年初一。我应该送你件礼物，你这头上还少件饰物，走，前面我记得有家店，挑几件” 正要抬脚往前走，却见对面走来一人。闻声便知是谁。 “哈哈，打老远就看到您了，相爷”来人正是宋大力，也是一身便服，头上包头巾，大腹便便，身边还跟着两名护卫和一名妇女，三十岁左右，一幅村姑打扮。 王岚平嘿嘿一笑，“你不在宫里当值，怎么跑这来了” 宋大力拱拱手道，“相爷，这不大年初一嘛，宋宪兄弟在那边盯着呢，俺俩轮轮班，俺这婆娘非得让俺带她到街上逛逛，没办法，穷命，一上街魂都没了” 方菱掩嘴一笑，蹲身行礼，“见过宋将军” 宋大力一瞪眼，“哟，小姐都好利索了，你看你看，小姐这模样，这身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 边上那妇人应该就是宋大人的女人，一听这话忙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说谁呢，今晚别钻老娘被窝，眼往哪瞅，你扔个给老娘看看” 宋大力忙堆起笑脸，“不敢不敢，我和相爷看玩笑呢，快，快给相爷见礼” “相爷！”宋妇弯弯腰。 王岚平和方菱相视哈哈一笑，王岚平摇摇头道，“哎哟，没想到，咱这宋大将军也还是个惧内的主，嫂夫人，你可比我厉害呀，看看把咱将军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宋妇当下一扬嘴，“相爷，俺家这莽汉不打不成器” 宋大力忙扯了他一把，“嘿嘿，当着相爷的面，说什么” 看得出来，这对夫妻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日子过得温淡如水，却感情至深。 方菱很是羡慕，宋大力是相爷手下出了名的暴脾气，听说打死仗来不要命，一把大刀能从阵头砍倒阵脚，却没想到对婆娘如此恭顺。 “咯咯”方菱手拿锦帕弯腰一笑，“宋大哥好福气，都说怕老婆的人有出息” 宋妇满是自豪，面带笑容，上前拉住方菱上下打量，“啧啧，这小娘子长得真水灵呀，看看这皮肤，这衣料，哎，俺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 宋大力一听就急了，忙把她拉了回来，“嘿嘿，往哪摸呢，看你那糙手，别把人姑娘手给硌着了” 王岚平笑道，“嫂夫人，正好，今日大年初一，方菱要去挑首饰，你也一起去挑件，权当见面礼了，前面有家老字号，里面东西不错，一起去” 宋妇脸上一喜，“那，那多不好意思，俺还能挑件新衣服不，和姑娘这身一样的” 宋大力直咧嘴，“相爷，见笑呀，俺这婆娘没见过世” 方菱当下也拉着宋妇前行，两人有说有笑，似是一对姐妹，女人还真容易交流。 王岚平与宋大力同行，王岚平道，“家安顿好了？” “好了，和宋宪兄弟是邻居，房子不大，带个小院，凑合吧，俺不讲究，俺以前在家就两间茅草房，多亏了相爷照顾” 王岚平道，“我说你都是羽林右卫提督了，官至龙虎将军，你这一月的军饷和月俸好像也有个二百多两吧，你就不能给你那婆娘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人跟你十多年了，别亏待了人家” 宋大力忙解释，“哪有，这不刚搬来嘛，不能太惯着她，往后俺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岚平道，“我可听说你最近老往那秦淮河跑，告诉你，别把银子往那些地方洒，你那婆娘不错，跟了你十多年，不离不弃，这日子刚好转些，你还沾上这拈花惹草的毛病了” “相爷，这你可冤枉俺了，俺是陪那宋宪去，哦对了，他不让俺说，你看俺这嘴，全完了，相爷” “宋宪，对，这小子还单着呢，改天我帮我物色一个，他好像也二十七了吧，是该成个家了” “相爷这你就别cao心了，他有相好的，长得俊着呢” “哦？哪家姑娘呀？没看出来呀，这闷葫芦挺会来事呀” “嘿嘿，他这老实那是装的，心里花着哩，一不当值就往那秦淮河跑，他那点军饷都扔那了，还非得娶那姑娘” “什么？你是说他看上了一窑|姐？” “可不咋的，不过，这窑|姐那可不一般，红透半个南京城哪，色|艺双绝，把这宋宪给迷得哟，相爷，你可别说是俺说的，在那娘们身上他都扔了一堆银子了，最可恨的就是他|娘的连手都没摸到，我都替他急得慌” 王岚平到是有些意外了，不是意外那老实人也有花花肠子，而是那窑|姐引起了他的兴趣，宋宪一个堂堂的龙虎将军，官至当朝二品武将，竟然连窑|姐都搞不定，你还是我王岚平的兵吗？ “谁呀，架子不小嘛” “‘香霄绣阁’的头牌，叫李香君” “谁？秦淮八艳？”王岚平脱口而出，只不过这年代还没人知道这封号，八艳也是后来人传说出来的，李香君与那江南大才子侯方域的情感故事可是很有名的。 宋大力怔了怔，“啥八艳？艳到是很艳，就是心气高了点，她以为她是谁呀，长得更天仙似的那也就是一窑|姐，对了，那娘们有一相好的，小白脸，有钱有势还会写诗呢，叫个啥呢，对对，侯方域，正和宋宪那厮争着呢” 王岚平停了下来，“争？有意思呀” 宋大力越说越来劲，一拍手，“可不是咋的，那‘香霄绣阁’一张口要赎身银两千天，这才半个月，已经加到了三千两了，宋宪这几天正着急上火四处找兄弟们凑银子呢” 侯方域！王岚平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好像这人与江南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不久还作赋暗讽‘废阁立相’，好嘛，终于在这遇到你了，该你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