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虚虚实实
单打独斗,取决于一个人的体能和搏击技巧。 一场战争的胜负却不因一人勇冠天下而左右,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莫过于信息,提前预知对方的行动,则处处占尽先机,以弱胜强也就没那么难。 眼下扬州战场上,明清两军的细作来往不断,钻山打洞地挖掘对方的军情,大到行军路线,军事布防,小到士兵的饮食,这些都在情报搜集之内。 王岚平为此战足足撒出去了六百名探子,真可谓无孔不入。 但总有王岚平无法得知的敌情以及难以预料的后果,就比如这次孔有德暗中派出两万精锐寻原路返回,当这一情报送到王岚平手上时,他也傻眼了,他不知道孔有德在玩什么把戏。 王岚平还不知道孔有德此来火炮没能跟上,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要打扬州这样的坚城,没火炮那好比拿脑袋去撞城墙,孔有德犯傻吗? 王岚平猜测,孔有德之所以按兵不动,最大的可能就是阴雨连绵,粮食变质,军中很多兵士病倒,这一点从隐藏在清军中的细作报来的军情可佐证他的推测,但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还没有彻底摸清扬州的虚实,更有可能是忌惮于明军在象山的十多万屯军,总之一点,王岚平唯独没料到孔有德是火器不足而按兵不动。 最后王岚平才明白,看来,自己营中军马调动这一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作已被那孔有德探得了,他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去接应他的粮道。 王岚平将所有情报都汇集到一起,他在下着决定,艰难的决定,自己这次带走的是全军精锐中的精锐,是全军存亡的所在,六千精骑,全是最精良的装备,若清军趁机劫营,大营必失,他若败,史可法就只能独自坐困孤城了。 他的脑门干始冒汗,这是在赌,其实战争往往就是一场豪赌,命几万条人命和扬州城作赌注。 敌我双方实力相差太多,不出奇兵很难扭转局面,这个险值得冒。 一番利弊权衡,王岚平一拳重重地击打在案帅上,一脸坚毅,心中默默地说了句:我赌你孔有德没这胆量。 战场瞬息万变,往往战机只在一念之间,稍纵即逝,现在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 王岚平一身轻便装束,身上无半片铠甲护身,此次长途奔袭,全军轻装简从,除必备的装备外,一应重物全都不带,以加快行军速度和减轻战马的负重力。 残阳西斜,照映着六千精骑手里的刀枪,寒光闪闪,一派肃杀之色。 帐外听令的都是诸营的主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此次行动的方案,连去哪都不知道,只是静静地站在帐外,等着王岚平发号施令。 既然孔有德的两万大军在这时候突然离营,那状元军的调动十有八九走漏了风声,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奇兵,这才是最关健的。 兵法有云,善战者,必善于藏兵。 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帅往往能将一支几万人的大军藏于无形,又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之处,如此才可称为一代名将。 “将军!”帐下,宋宪,曹鼎蛟,方国安等诸将见王岚平出来,一齐拱手跪倒。 王岚平侧目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深吸了一口气,挥手道,“上马!” 为了这次袭击的成功,王岚平事先已让宋大力派出搜索小队,对大营周边方圆五里之内进行过一次地毯似搜索,在搜索过程中,不管是遇到当地百姓还是过往客商,全都先行扣押,宁可错抓,也决不能走漏一丝消息,大营中从早上开始便只准进不准出。 纵使如此,王岚平又领着几千人,东出西进,北往南走,时而又回到大营,如此这般一番折腾,时间已是下半夜了。 在王岚平如此精心的布置下,孔有德接到的情报开始断断续续,一会听说明军出现在清军大营的西侧,一个时辰之后来报说绕到东侧去了,再过一会又回营了,还没等孔有德反应过来,又听说明军冲火炮运输队去了,种种不一,搅得孔有德是一愣一愣,到最后他竟然分辨不出明军到底有没有从大营里分出兵来。 连扬州城里的史可法都接到探报说有一支明军队伍在城外神出鬼没,东飘西荡,他也蒙圈了,又没有接到王岚平的行动信号,别是清军假扮,于是,扬州城头守军也被折腾了一夜。 虚虚实实被玩到了极致,代价就是王岚平的几千人个个人困马乏,体力不支,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全军的精锐全在这,出不得一点差错。 清军大营中人不离甲,马不下鞍,刀出鞘弓上弦,抬枪也都上足了火药,全军处在一种随时出征的状态。 鳌拜和孔有德焦急地等在大帐里,不时有不知真假的敌情传来,敌情不明,他如何出兵,这个王岚平到底是冲着哪去了?还是又虚晃一枪溜回大营睡大觉去了。 孔有德知道,王岚平如此谨慎,一定在谋划什么,可到底是什么?一直到天亮后,那埋伏在状元军大营边上的清兵探子才得已脱身,向孔有德回报。 原来昨夜子时后,出营的所有状元军将士就已经全部回营,一直到早上,再也没有调动一兵一卒。 孔有德和鳌拜瞪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大骂王岚平jian诈,溜溜地被他耍了一宿,全军几万人都没睡觉。 日上三竿,史可法带着一对熊猫眼急冲冲地来到了状元军的大营,见了王岚平就问昨夜到底出了何事。 王岚平轻描淡写地推说嘛事也没有,cao练兵马而已。 史可法暗自叫苦,这一宿白熬了。 转眼已近正午,宋大力派人来报,说是鸡鸣山酒宴已经设下,并发现清军在山中埋伏了伏兵,人数不祥,看样子,这筵席没准转眼就能演变成一场厮杀。 史可法是真不想去,可谁叫这王岚平把自己的名字给署上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怕是敌人,也不能失信于人,这就是史公的风范,正人君子之楷模。 王岚平对昨夜的事闭口不提,就好像那真的就只是一场午夜cao练似的,梳洗一番,似乎他今天真的就是参加宴会的宴客,从容不迫,看得一众下属莫名其妙,这王将军到底干什么呢? 出了帐门,史可法早就急不可耐,当然,他并不是想急着去吃宴席,只是他想弄明白王岚平到底想干什么,当王岚平出了帐,史可法一看他这身打扮,油光粉面,云淡风轻,身上无片甲,立马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还真想去呀。 “定南侯,你到底想干吗?还真要去赴宴?” 王岚平假意一惊讶,抖了抖长袍,是件新衫,“哟,阁老,你怎么还在这?” 史可法一愣,“什么意思?你不是下了帖子约那孔有德鸡鸣山一会吗?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我这都等你半天了” “那你赶紧的呀,可别失了礼数,让客人等着就不好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王岚平招手让人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史可法急了,一拉马缰,“什么?你不去?帖子可是你下的” “嗨,你一人去够给他孔有德面子了,我就不去了,替我多劝定南王几杯” “王岚平,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战场之上,你竟然如此儿戏,你这是在戏耍老夫吗?” “岂敢岂敢,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我要同去,万一那定南王犯起浑来,咱俩可一个都回不来” “那你还下帖子,让我只身犯险,你想干嘛?想借孔有德之手除了我,你好尽夺扬州兵权?国难当头,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受千夫所指吗?” 王岚平嘿嘿一笑,下了马。 “阁老,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来来,听我细说,我不去自有我不去的道理,有我在,你此去定是有惊无险,我俩同去,谁也回不来,我设此宴,无非就是想摸清一件事,这孔有德到底为何按兵不动,他若肯去,则表示他短期内绝不会对扬州用兵,因为他也想摸摸我的底,状元军仓促加入扬州战场,他不知底细,他若不来,则表示他有恃无恐,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史可法愣了愣,表示难以接受用这种方法去揣摩对方的心思,来与不来就能揭示对方的军情,天方夜谈吧。 见史可法半信半疑,王岚平索性再说道,“这么和你说吧,早在两个月前,我已经派人打听过孔有德的底细,连他晚上喜欢和哪个小妾睡觉我都门清,此人的秉性我也早就了然于胸,更早就料定只要多铎南征,孔有德必被委以重任,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事后诸葛亮,可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孔有德此人有个最大的毛病,犹豫,不管大事小事,他都得精打细算,有一次,我的探子摸到泗州,恰巧那夜孔有德正在府中向多铎写一封催要军粮的信件,他足足在灯下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等我的折开地上那十多个纸团一看,差点没把我笑死,一份催要五千石的军粮他都如此做不了决定,可见此人谨慎到了何等地步” “处事谨慎有何错之有?” “有利有弊,但战场上的战机却容不得半点犹豫,只要看准了就得马上出击,孔有德都离扬州这么近了,兵锋正劲,却按兵不动,那肯定老毛病又犯了,哪一步还没做到最好,所以他去不去赴约这很重要” 史可法哼哼一声,“那他要去,你会如何?” “我抽他!” “那他要不去呢,你又当如何?” “我也抽他”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算了,一时半会和你解释不清,你只要记住,那人就是一王八蛋,去了别客气,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问候一遍” “那我还回得来吗?” “放心,我不出现,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你都能想到我会借他之手夺你的扬州之权,他孔有德当然也能想到,与其扬州在我一人手里,还不如让你我争权,所以,你放心大胆地骂,你骂得越狠,他越不敢把你怎么样,怎么解恨怎么骂” “这,如此下作,我,我史可法一世清名……” “扬州丢了,你连坟地都找不到,还清名” “可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是借刀杀人” 王岚平呵呵一笑,“你有得选吗?” 史可法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宋大力,送史阁老赴宴,对了,给他给他选十名随从” 宋大力强忍着笑,挥手让兵士上来,拉着史可法就往早就准备好的轿子中塞。 史可法急急把住轿门,面红耳赤,“我去送死,你干嘛?” 王岚平再一次翻身上马,拂了拂有些褶皱的前襟,“听说扬州城里还有几家酒楼没有歇业,我去小浊几杯,阁老,你一路平安,真有不测,我一定向朝廷奏报,争取给您讨个光宗耀祖的谥号” “你,荒唐,荒唐呀” 王岚平哈哈一笑,领着几名便衣随从,打马出了营,往扬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