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秋风扫落叶(二)
申时三刻,日头已然西斜,可离着天黑却还尚早,盛夏的酷热虽已有所消退,可气温却依旧高得惊人,一众王府侍卫们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意志力与耐力尽皆出类拔萃,纵使汗流浃背,也不会因此有甚怨言,甚至连精神状态都不曾受太多的影响,可王良恩就没那么从容了,他不过就是寻常一文官罢了,虽也懂点马术,可也就只是粗浅的功夫罢了,能勉强在崎岖的山路间稳坐马背,已经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至于仪态啥的,却是浑然顾不上了的,满面蒙尘,再被狂淌不止的汗水一冲,整张脸黑一道白一道地,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王大人。” 近两个时辰的行军下来,王良恩已是累得个筋骨欲折,昏头昏脑间,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己方行进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直到身着王服伪装成弘晴的曹宁招呼了一声,他方才茫然地抬起了头。 “曹将军,您这是……” 王良恩乃是养尊处优的主儿,这辈子还真就没吃过这等苦头,累极之余,早将正事都忘到了脑后,这一见己方的行进队伍已然停在了山道上,讶然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大人,时辰已将至,请大人下令回师。” 只一看王良恩那副茫然状,曹宁便知王良恩这是累迷糊了,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一拱手,言简意赅地提醒了一句道。 “啊,好,撤,撤!” 被曹宁这么一提醒,王良恩这才记起了弘晴临去前的交待,老脸不禁为之一红,赶忙一扬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旋即便见整支队伍齐齐调了个头,沿着来路急行而去了。 “怎么回事?居然撤了?” “糟了,快放信鸽!” “快,快发信号!” …… 王良恩这么一率军撤退,在不远处山顶上嘹望的几名白莲教匪徒顿时便乱成了一团,七嘴八舌地瞎嚷嚷了好一阵子之后,就见数只信鸽扑腾着陆续从山林间飞起,向西北东南两个方向疾飞而去…… “报,库大人,静乐急信!” 太原城外西北十里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坳中,数百军帐依山而立,中军大帐里,刚从太原城赶到军营里的山西藩台库席与陆鼎盛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突然间见一名戈什哈急匆匆地行进了大帐,一个标准的打千,将一枚小铜管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 一听是静乐急信,库席不由地便是一愣,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抄过那名戈什哈手中的小铜管,紧赶着拧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纸,摊将开来,只一看,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 “出了甚事了?” 静乐县的陷阱可是陆鼎盛一手安排的,沿途各处设了不少的暗哨,为的便是监视弘晴所部的动向,先前也有着几只信鸽的到来,带来的消息表明一切皆正常得很,陆鼎盛本以为此番设计已是再无甚差池了的,可此际一见库席脸色如此之难看,自不免为之一惊,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那混账小子突然撤兵了,该死,怎会如此?” 库席焦躁万分地将密信往身旁的几子上一拍,气急败坏地便骂了一嗓子。 “不好,断不能叫那小儿就这么溜了,库大人,赶紧发兵罢!” 这一听库席如此说法,陆鼎盛登时便急了,拿起密信,飞快地扫了一眼,急吼吼地便出言催促了起来。 “嗯……” 此番为了能将弘晴剿灭在静乐县,苏克济可是秘密调动了几州的兵马,除忻州保德的守备营已调往静乐县配合麋集的白莲教匪众设伏之外,眼下营中还有隰州代州的两千兵马,论兵力倒是不少,可说到战力么,却只是一般般而已,原本只是用来堵弘晴所部的后路的,若是要用之来跟弘晴所部正面会战,库席实难有万全之把握,自不免为之犹豫不决。 “库大人,事不宜迟,若是让那小儿溜了,后患无穷啊,要不这样好了,大人自率军前去堵截,贫道这就赶回城中,提请奎将军即刻发兵增援,一战灭了那厮!” 眼瞅着库席犹豫不定,陆鼎盛的心思立马便活泛了起来,紧赶着便又进言了一番。 “嗯,也罢,那就这么定了,道长快去快回,本官自提兵去拦住那小儿!” 库席皱着眉头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也没甚更好的法子可想,这便一咬牙,同意了陆鼎盛的建议。 “库大人放心,贫道先行一步,自会提请大军来援!” 这一听库席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陆鼎盛可就不想再多迁延,慷慨激昂地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匆匆出了中军大帐,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了马背,一溜烟地便冲出了军营,看似往太原城方向急赶,可实际上么,一冲出了军营嘹望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陆鼎盛便即拐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便向隰州方向逃了去,此无他,陆鼎盛可不相信弘晴所部会无缘无故地掉头撤军,其中必是别有蹊跷,尽管陆鼎盛一时半会也看不出问题出在何处,可直觉却是认定大势一准不妙,他可不打算为库席等人殉葬的,自是有多远便逃多远了的,至于旁人的死活么,陆鼎盛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快,加快速度,跟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陆鼎盛假调兵之名,行逃遁之实,却说库席匆匆整顿好了兵马之后,便即驱军直奔静乐县方向赶了去,两柱香不到的时间,便已冲出了山区,沿着大道一路向进入静乐县的山道处狂奔不止,打算抢在弘晴所部出山之前封锁住谷口,来上个关门打狗。 “呜,呜呜,呜呜呜……” 库席的想法无疑很美好,真要是能实现,凭借着地利之优势,指不定真能让其成事的,可惜么,现实却是残酷的,就在其率部刚从一处山湾转将出来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狂响中,一彪军马已从太原城方向急冲而来。 “列阵,快列阵!” 这一见远处疾驰而来的军伍打的是山西旗营的旗号,库席心头先是一松,紧接着又是一紧,没旁的,只因他突然想到陆鼎盛才刚离去不多久,就算是飞,也没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飞到太原城,就更别说调军来援了,毫无疑问,这拨军马来意绝对不善,一念及此,库席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嘶吼了起来。
“该死,怎么会这样?” 库席手下这拨军马都是守备营的将士,平日里负责的都是驻防与治安,对于野战之道么,实在谈不上有多熟稔的,所排出来的防御阵型么,自也就不免松松垮垮,实难称得上稳固,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及时布好了阵型,而此际,疾驰而来的军伍也已是赶到了近前,库席定睛一看,立马便瞅见了策马狂冲在大军最前列的赫然是钦差王爷弘晴,心头顿时便狂打了个突,脸色煞白地呢喃了一声。 “全军止步,列阵!” 库席并未看错,挥军赶来的正是弘晴不假,这一见前方敌军已排出了防御阵型,弘晴并未直接率军冲阵,而是在离敌阵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勒住了兵马,一声令下之后,一千铁骑已是飞快地排好了三个方阵,但见风起处,大旗漫卷,煞气如虹般冲天而起。 “怎么会是旗营?” “怪了,旗营怎地出动了?” “不是说此番任务是剿匪么,那旗营到此何为?” …… 库席所部的守备营官兵们都不曾见过弘晴,自是无人识得形势的严峻之处,可旗营那头喷薄而起的杀气却是人人都感受到了,心惊之余,疑心顿时便大起了,一时间乱议者众,不止是下头的士兵们在窃窃私议着,便是把总千总们也都尽皆为之茫然不已。 “尔等都听好了,本王弘晴在此,奉旨缉拿谋逆反贼库席,尔等休要助纣为虐,有擒下反贼库席者,赏银千两,若敢附逆,罪当满门抄斩!” 弘晴此番出击只带来了一千骑兵,论兵力,虽只有库席所部的一半,可论及战斗力,却远胜对方,真要战,横扫乃是板上钉钉之事,然则弘晴却并不急着发动进攻,此无他,一旦开战,己方的损失倒是不足为虑,可对面那些守备营的官兵可就没了活路,哪怕侥幸在战场上活了下来,也难逃一个谋逆之大罪,下场可就不止是自身被斩,还得牵连九族,如此一来,死的人可就海了去了,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事,正因为此,哪怕胜券已然在握,弘晴还是策马向前了数十步,运足了中气地高呼了一嗓子。 “什么?那是仁郡王?怎么回事来着?” “谋逆?真的假的?” “不好,这仗不能打啊,这一打,我等岂不就成了谋逆之人了?” …… 弘晴这么声高呼一出,原本就在窃窃私语的众守备营官兵们顿时便是一片大乱,然则乱归乱,阵型却依旧还在,倒是不曾就此崩溃了去,当然了,军心士气已是几近荡然无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