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暴风将至(下)
山东开埠的时间,虽然比广州、松江等南方城市来的晚,但是靠着远超时代的服务理念,良好的城市环境以及超过泰西本土的公共服务,让山东成为泰西洋商投资的天堂。大批海外资金注入,也是山东经济得以迅速发展的主要因素。 随着泰西战云密布,来自西洋的资金渐渐枯竭,扶桑资本趁势崛起,大肆侵夺原属于泰西的市场。扶桑商品在中国日渐增多,扶桑商人的活动也越发的活跃。不过,在山东经营的时间越长,扶桑人的抱怨就越多。 山东的生意,实在太难做了。鲁造的日用品及轻工业产品,由于有本土销售优势,且享受税务上的优待,价格比扶桑造的洋货要低。质量上,比之扶桑货犹有过之。在这个领域,扶桑货竞争不过鲁货,乃至国内各省,也是鲁货比扶桑货卖的快。 国际市场严重萎缩,偶尔有订单,利润也有限。饶是如此,只要鲁货参与竞标,扶桑基本就争不过。随着经济萧条,做生意越来越难赚到钱,想要在中国发财而不得的商人对于山东的仇视情绪就越来越高,固然在做生意时,必须摆出职业性的笑容,私下里,却是不停的诅咒。 这次山东救灾,原本想要发笔大财的商人,大多事与愿违。不管是商人,还是在山东设有分部的扶桑大财团,对于赵冠侯的态度越来越不满。要求正府保护在华商人利益的呼声日高,压力渐渐加大。 最近,一些手眼通天的商人,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商人的好日子就要到来,损害扶桑商人利益的中国要员,即将遭到严惩,扶桑经济即将复苏。 扶桑商人手里有一定资本,自然就有了对应的社会地位。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与山东的官员或是士绅,都会产生交集,比起泰西商人,文化上更为接近的扶桑商人,更容易和中国人交朋友。随着贸易往来,很有些扶桑商人在山东落脚,生根发芽,拥有了一定的人脉与社会能量。 这些扶桑商人手头很阔,对于结交朋友上,向来不吝惜资本,因此很受欢迎。他们的花头也很多,比如找几个扶桑浪人,到山东立擂台比武,由扶桑商人出一笔奖金奖励冠军。这样的活动搞了几次,每次奖金都被中国人拿走,在民间很留下一些拳打铁勒大力士或是大败扶桑武士的传说。 扶桑商人非但不会因此生气或沮丧,反倒很乐于与这些比武获胜的好汉交个朋友。 新编省军第二师炮兵团长孙鹏举,便是打了一次擂台,得了奖金,再后来,就与扶桑的大商人成了朋友。这名商人对朋友很热情,一有时间,便要拉着孙鹏举到家里喝酒讲武。连他的家眷,都和孙鹏举相处的极是熟惯。 商人自己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却有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漂亮老婆。那女人不但模样美,性情也极温顺,自从见过这个女人,孙鹏举与这扶桑商人的来往就更频繁。 过年的时候,扶桑人没有生意做,却也不肯回家,孙鹏举同样没有家眷,被扶桑人拉来,到自己家过年。两人喝腻了扶桑清酒,改喝山东本地产的烧酒。扶桑女人就在旁边为两人斟酒布菜,杯盏之间,手腕轻触,阵阵香气入鼻,酒不曾饮,孙鹏举的身子就先酥了一半。 于是,他很快就喝的云里雾里,再后来就感觉被人放到了软床上,随即就做了一个甜梦。梦里,他做了自己想做,而一直没敢做的事,等到梦醒却发现这并不是梦。在自己怀里不知所措的东洋佳人,面前愤怒的东洋商人,孙鹏举不惊反笑,干脆把扶桑女人搂在怀里大施手脚,朝那扶桑商人道:“你们弄啥?有话直说,只要价格合适,一切好说嘛。” 得意楼内,回家过年的董骏,被一位在关外有密切合作的扶桑大商人请来吃酒席。酒到中途,这名商人将一个信封放到了董骏面前“这里面,是贵宅几位仆人花押的控诉书,内容……与阁下的庶母与赵巡阅有关。基于朋友的立场,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一句。你看过之后,对于将来与山东的合作,应该会有重新的考虑。扶桑人,绝对不会让朋友吃亏。” 在乡村,以收购粮食、农副产品为主业的扶桑商社买办,也趁着农闲时节,进入农户家中,与这些村子里年长有威望,或是平日在乡民中,素有号召力的人物开始聊天。 他们并非空手登门,都会带上小礼物,给农家的儿女,也会预备一份数字颇为可观的压岁红包。有礼走遍天下,有了这些东西打底,两下的交涉就容易进行。这些买办并不是为了订立购买合同,而是真心为农人着想。先问了收成,又问了粮价,最后摇头道: “乡亲们,你们吃亏了。现在泰西闹兵灾,粮食的价天天看涨,这个时候,要是跟着市场价走,你们就发了大财。只有山东搞这个粮食统购,才让你们赚不到钱。外省种地的,这个时候都发了大财。你们啊,没赶上好督军,这钱都让他赚去了……” 扬州城里,借着过年的当口,几个贩海沙子为业的大枭凑了桌麻将,一边打牌,一边抱怨着世道艰难,曾经一本万利的私盐生意,如今一落千丈威风不再。大家再想过当初的日子,是没指望了。 有人立刻接口道:“也不一定没指望。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咱头上管盐的人换了,章程就得变,到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在长江流域,原本扶桑的航运公司就与阿尔比昂航运公司大搞竞争,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影响两国商人如何明争暗斗。是以,当听到阿尔比昂的航运公司一口气损失了三艘大型货船之后,扶桑的日升航运在夫子庙大摆酒席庆祝,也就不足为怪。 日升的老板藤田一男并没有全程参与活动,只在庆祝的开始阶段,礼节性出场致辞,随后就乘坐私人马车,进入豫陕巡阅使冯玉璋的官邸。 坐镇江宁遥领河南陕西,好处自然得不到。冯玉璋不比赵冠侯,没有正元女子银行或是山东纺织厂这样的聚宝盆,对于遥制的省份,很难真的从中攫取什么利益。好在他实控的东南地区,向来是中华膏腴之地,虽然经济萧条,但是日子比起其他省份依旧好过的多。 也正是背靠东南膏腴,冯玉璋才得以在苏南扩军四个师,这四个省师全部由冯玉璋负责粮饷,部队自然也自然都惟其命令是从。这四个师,算是冯玉璋自己手上的力量,即使赵冠侯这个名义上两江巡阅的军令,也难以调遣。四个省军师的粮饷都可以保证,现在最困扰的问题,就是武器。 原本南方有江南制造局以及汉阳兵工厂,军火购买可以自以上两个重要军工企业购买。可是自从赵冠侯席卷东南之役,江南制造局名存实亡。机器都被拉到了山东,技术人员大量流失,曾经于前金时代大名鼎鼎的兵工厂,现在成了空壳。 汉阳兵工厂的生产能力,也受制于娴熟的技术工人不足,不能开满工,本省的军火订单都难以完成,外省购械就更难。江宁自有的小型修械所虽然也能制造少量枪械,但不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不能满足大军需求。更何况,江宁也不具备制造重型火炮以及米尼步枪等军械的技术能力。 拥有港口优势的东南地区,购买军火远比腹地容易。毕竟眼下的洋行,军火只管送到港口,从港口运到所在地,就得自己解决。以往靠着泰西洋行的关系,冯军采购洋械倒还不算为难。可是随着泰西乱起,各国对华军火禁令加强,冯玉璋的军械来源,已经大成问题。 藤田一郎的出现,算是冯玉璋的救命稻草。即使扶桑军火的价格比泰西同类商品要高出三成,但只要能买到就好,至于价格方面,反正江南富裕,还怕没钱么? 两方坐定,藤田笑道:“太古船行的不幸遭遇,璋帅想必已经听说了。对于这次袭击事件,我深表同情,无耻的普鲁士人,居然悍然侵入共合领地,这是明目张胆的入侵,我支持共合正府行使主权,将普鲁士军舰击沉!” 冯玉璋摇摇头“藤田先生,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共合国力孱弱,既不敢开罪阿尔比昂,同样,也不敢启衅于普鲁士。再说,以东南水师的老旧船只,去阻挡普鲁士的新式军舰,等于以卵击石,结局也只是送死而已。即使阿尔比昂领事亲至,我也是有心无力。” 藤田笑道:“璋帅,此言太谦了。共合虽然现阶段不具备与普鲁士进行决战的条件,但不妨碍让普鲁士人付出代价。只要共合的港口不为普鲁士舰船提供补给,它就很难实行这样的机动作战。据本国商人反映,这几艘行凶的普鲁士军舰,可是在山东获得了大量燃煤淡水,还在山东补充了炮弹。阿尔比昂方面,对于山东的这种做法,很不满意。”
冯玉璋干笑两声“这……山东的事,我们管不到。在这里谈别人的是非,于事何补?” “不,这可不是别人的是非,而是璋帅你自己的利益。以江宁遥领豫陕,等若望梅止渴,口惠实不至。江宁自前金时代,就是两江总督制所。如果璋帅坐拥两江,再领有山东,共合膏腴之地,便皆入大帅之手。到时,中国第一人为大总统,第二人,便是璋帅。再者,正元银行大肆掠夺东南财富输送山东,导致东南经济衰退民生日艰,民间怨声载道,对于璋帅的东南发展大计,也大为不利。如果,正元失去了靠山,也不敢再像现在这么嚣张了不是么?” 冯玉璋一怔“藤田先生,您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山东向普鲁士舰队提供燃料与物资补给,也是基于两国条约,并不算是什么过错,更不至于提到责任二字。” “并非如此。璋帅,大家聪明人,不说糊涂话。眼下的国际形势,您应该看的很清楚,中国必须要明确表态。作为中国的实权督军,支持谁,反对谁,也是必须说明的事情。这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做出正确选择的人,将在未来获得巨大回报,反之,自然就会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贵国官场上,兴衰起落的事发生过很多次,璋帅想必清楚的很。一名督军的崛起,和他的衰落,固然可能是个缓慢的过程,但也可能非常快。这一切,都取决于他做了什么,支持谁,反对谁。” “这些话是藤田君你的意思?还是领事阁下的意思?” “阿尔比昂的领事,正在于我国领事就维护长江流域安全问题,展开新一轮的谈判。虽然,从生意人的角度,我们和太古船行是竞争对手。可是从维护长江安全的角度,我们则是伙伴。只有一个安定的大环境,才有商人生存的空间。这个道理,并不难懂。要想维护安全,必须有一个开明有远见且有力的中国官员支持,才能实现这一切。阿尔比昂和我国的领事,都对璋帅的才干表示赞许,我们相信,只有璋帅才有可能维护整个长江的经济秩序与社会安全。阿尔比昂人的精力将转回泰西,对于东方,有心无力。至于普鲁士……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注定,支持普鲁士的人,将为自己的轻率决定而后悔终生。未来两江的新秩序,就由我们共同维护。为了表达诚意,我国将为璋帅提供足以武装一个师的军火,价格上……帝国保证,给冯将军的价格是当下最为公道的。要知道,由于战争,军火的价格可是一路推高,只有帝国的朋友,才能用这么优惠的价格获得武器。” 冯玉璋的心终于放下了,问道:“那我需要做些什么,来回报贵国的友谊?我必须先声明,目前两江事务,我能发挥的力量并不多。” “帝国的付出是无私且不求回报的,璋帅放心,帝国绝对不会要求自己的朋友做力所不及的事。我们只希望,未来需要做出抉择时,冯将军记得谁给了您好意,谁是您真正的朋友。” 当天晚上,冯玉璋将这一切,告诉了自己怀里的爱妾,最后吩咐道:“明天,你去一趟松江,把咱们家在正元所有的存款都提走。记住,一定要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陈冷荷闹翻了。但在那之前,把今天扶桑人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她。” “老爷,您到底是要和山东为敌还是为友啊,妾身怎么听不懂?” “小乖乖,这是男人的算计,你哪里明白?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山东扶桑交恶,有我什么事?为敌为友,我都犯不着。我固然对姓赵的不满意,可是扶桑人我也一样看不上。我这样做是两不得罪,既卖一个交情给姓赵的,也对扶桑人有个交代。至于将来……我这个人最公道,谁赢了,我就支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