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无妄之灾
第二天,元赫将多年前如意夫人一案的查办结果公之于众。·条条罪名都落在了绮陌夫人身上,直言当年绮陌夫人新婚失宠为巩固其在王宫里的地位,不惜令自己的侍女勾引国君,设计陷害如意夫人,以巫蛊之术祸乱王宫,迫使如意夫人惨死。可念及绮陌夫人多年来对二公子元珏的抚育之恩,姑且免其死罪。 在元赫公告天下的那份诏书之中,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对他元氏王权不利的话,没有说国君病重的真相,更将如意夫人的真实死因永远地埋藏在了历史中。 自那日以后,我便离开了王宫,回到了韶山。元珏派过人几次来找我,我都知道。可是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了,听说他病了,自元赫诏书公布天下的时候,他就病了,一直睡在行宫里,不见人。 我去看望碧洛的时候,曾听城里的人唏嘘这段过往,才知道元赫虽然饶了她的性命,放了她一条生路,却剜去了她的一双眼睛,将她永远地打入了冷宫,不得外出一步作为惩罚。我觉得有些可惜,绮陌夫人的那双眼睛当真是好看极了,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眼睛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元赫虽然狠狠罚了绮陌夫人,却扶正了云初的地位,毕竟云初是为国君诞下子嗣的女人,无论她的身份多么卑微,她始终是元珏的生母。 王宫里不只是多出了一位云夫人,还有一位蓝夫人。 在元赫承认了云初为元珏生母的身份以后,他礼待云初,奉其为庶母的行为颇得禹国上下臣民的众口赞许,很得人心。没多久,元赫迎娶珈蓝为侧夫人,因为珈蓝举报绮陌夫人有功,元赫大婚时还请了云夫人云初做证婚。之后便又听说,元珏在行宫里病得厉害,云夫人将他接到了王宫里去。 曾经,碧洛喜欢成璟,珈蓝不顾一切的也要占据成璟,后来,碧洛喜欢过元赫,没想到珈蓝后来竟又成为了元赫的侧夫人,她曾那么讨厌孟大人,但恐怕这一世都注定要与孟氏父女斗下去了。 而这一切无论怎样,都再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了。在如意夫人的事查清楚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那时该知道,王宫里的冤案,需要的永远不是一个真相,而是包裹在利益之下最好看的说法。 我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了。 而我往来木城唯一的理由,只是为了,救碧洛。·我多次出入成府,成璟视而不见,而我尽量挑在避免撞见任何人的情况下探望碧洛,安排最适合的时间为她换命。 熊烈后来在成府外等到过我一次,他看起来就是故意在等我。我是特别挑了成璟被派出去做事的一个晚上去的成府,可熊烈还是得到了消息。 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所有的人。 我告诉他,只是因为我觉得,事情解决了,很多人就没有了再见的必要。 熊烈觉得我执着得不可理喻。我却没有解释。后来他告诉我,元珏真的病得很重,我有难过那么一下,可是我还是离开了。 他曾是我最得意的徒儿,可终归与我不是一路的人。 他病得再重也好,病死也好,在那一夜人影在窗前晃动的时候,我就只能放下了,无论曾经多么在乎,无论我是怎样不惜一切地想要和他在一起,我都不得不放下了。这一场三个人的游戏,不,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我没了兴趣玩下去。 成硅和李夫人卫夫人,成璟和珈蓝碧洛,国君和绮陌夫人如意夫人……这人世间的感情事,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即使没有我,他依旧有他的娘亲云初,不,如今应该已经是云夫人了的照顾,不仅如此,还有屈婕。 又过了没多久,我再一次去成府见碧洛,想要告诉她明日我将为她换命。 “真奇怪,”碧洛说,“他们怎么会答应,你为我冒这么大的危险呢。” 他们……我明白她的意思。 “小凤凰明日会亲自来,一切都由她来主导,你不需要太担心。”说起凤凰会答应,也无非是因为我的软磨硬泡,凤凰以为我疯了,她以为我在看透这一切的事以后,会放弃想要继续做人的**。 可是她错了,我依旧想要做人。 凤凰自然知道我的寿命不长,不过她觉得,如果改变我,让我不是以妖精的身份,而是以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也许我的寿命会因此而改变。我不需要这些修为了,而这些修为却可以救碧洛和她腹中的孩子,我觉得这一切刚刚好。 我只是想要当一次人试试看,我想要知道做人是什么感觉,我也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淡然地继续生活下去,我不想做神仙了,我知道这一世,我没时间了。·从凤凰的眼中我能看得出来,连她都没办法帮我了,所以她答应了我,在经过了大概六天的时间后,她妥协了,一如既往地陪着我继续胡闹。 “昨日,珈蓝……不是,如今她已是蓝夫人了……”碧洛打破僵持地气氛,叉开了话题。 “她怎么了?”我好奇碧洛竟然会突然提到她,所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着话。 “她昨日来过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碧洛比那时看起来好多了,只不过她在提到珈蓝的时候,稍稍偏过头去,掩饰着她的失落,“送了些东西来,看样子,她在王宫里过得还不错。” “哦。”我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应了一声。 我想不通珈蓝怎么会突然成了元赫的侧夫人,就像我那时想不通,她怎么会突然举报绮陌夫人。不过不重要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陈年的旧案已经封存,珈蓝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都不重要了。 “你会变成人吗?”碧洛径自笑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问我。 “也许。”我说。 她点了点头,“那样也好。” 那样也好……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我只知道,我是真心想要这么做的。即使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没有任何压力去选择,我也想当人试试看。我的寿命曾比他们长,注定要经历世道变迁,看尽冷暖,可是有一天,我假死过往生涯,幽冥官却告诉我,我的时日不多了,而这甚至是连凤凰都无能为力的。 那么在我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之前,我想要做人看看。 离开成府,我很小心,不想再撞见什么人。 可谁知却在城门口碰上了如今已是云夫人的云初,她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着。 “等我?”我知道躲不过去,所以我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 多日未见,她的身份已经变了,可依旧是那一日的感觉,不曾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穿着朴素,打扮老成。这么多天以来发生的这些事,经历过这些折腾,她的双鬓有些许斑白,神情也无奈了许多。“珏儿病了。”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别人告诉我他病了。 她侧过头来,从马车上看了过来,“你知道,他的心病是你,为什么你这么狠心。” “我曾记得,有人亲口告诉我,她希望我永远消失在元珏的生命里。”我不躲闪,也不回避,“云夫人,难不成你后悔了?” 云初将头转过去,“我仍然希望你能消失。可我不希望你的一举一动对珏儿造成任何伤害。” “那可说不准。”我见她不看我了,反而来了兴致,踮起脚趴在马车的窗子上,“是你指引他闯入了韶山,闯进了我的生命中,你们是如何利用我的,难道自己不清楚吗?如今他动了心,可我却死了心,他生,与我无关,他死,同我陌路。” 我收回手,退了一步,站定,带着笑意看着她。 云初疑虑地转过头来,她不得不正视我,“死心,你不爱珏儿了吗?” “爱啊。”我说,“只是没那么爱了。” 我说罢,笑着转身,从城门离去。在背对云初之后,那笑意僵在了脸上,心里越来越空,竟莫名觉得我很孤单。我终于可以体会珈蓝那时告诉我,大抵是那会儿太爱他的心境了。 凤凰在我们等候了许久之后,终于伴着日落赶来。 她让我与碧洛都躺在塌上,最后警告我们,“不要胡思乱想,只当是睡一觉。”她说这话时,竟然一眼都没有看过碧洛,忙完了手里的事,她俯身在我耳旁,“我会剔除你的精骨灵血,那会很疼,你要有所准备。虽然你的修为可以帮助她渡劫,可是对你而言,也是一劫。你会以精灵之身死去,然后重生。在你觉得自己死去以后,你的魂魄会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你要记得,不要游荡太久,听到我喊你,你就回来。要不然你就会被地府的幽冥带走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按着她的意思,闭上了眼睛。 水声,是水声…… 闭上眼睛之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我对身边的一切还是有感觉的……我听得到水声,我嗅得到……血的味道……血?!血,是血没错…… 我挣扎着刚要起身,就被凤凰按住了……“别动,已经开始了,由不得你了……” 是凤凰的血……她将血点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有些昏沉,意识渐渐的开始模糊…… 忽然,猛地一下子,我感觉到好像什么东西撞击了我,好像是水一样的东西……可是在撞向我的一霎那,又好像穿透了我的身体,我就仿佛被吸进了一潭池水之中,外面有谁在揉捏我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好疼……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从左肩上传来,火辣辣地,如同一大块皮rou被人生生揭去了一样,疼得要紧,疼得要命……我想喊却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我的声音好像被憋在了嗓子里……怎么……疼,好疼……一阵疼还没来得及消化,紧接着又是一阵疼从脚踝处传来,疼得恨不得将整只脚砍下来…… 疼啊……疼…… 一阵一阵的疼,一遍一遍的疼……不知疼了多久,几次昏死过去,几次又生生疼醒了过来……慢慢地,这疼竟然已经开始麻木了,浑身在颤抖,疼得不住地在颤抖……我想就这样昏睡过去,我不知道还要承受多久…… 凤凰下了狠心,她知道既然动手就不能停下来。即使我在里面疼得死去活来,她也不能慢下来一点,否则,拖的越久我只会越难过…… 忙了许久,凤凰终于停手,叹了口气,收起掌中如火焰一般绚丽的赤色之光,她累了,坐在了一旁。 碧洛先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她看着身边仍然昏迷不醒的我,问道,“她没事吧。” “能做的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便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凤凰担忧地说,才瞟起一眼看了看碧洛,尤其不友好,“她的修为散尽在你的身体里,会慢慢与你融合,可使你与你腹中的胎儿平安无虞。” 凤凰说罢,缓过来些许,走上前来,将昏迷中的我揽入怀中,只稍稍用力便将我抱起。她抱着我转过身,迎着夜色将要离开。 “凤神……大人……”碧洛俨然还不适应这样的称呼,她显得有些笨拙,却拖着更笨拙的身子从床榻上爬起来,追了两步,却不敢太过靠近这个让她觉得畏惧的凤神,“为什么?我明明没有惹到过你,你帮了我,为何……” “我讨厌你。”凤凰道,她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人儿,心疼地说,“你们这些自私的人,只会一味的索取。她是树精,树的本性就是付出,付出关怀,付出生命,她是生命的起源,聆听世人的无奈,无私给予,才是最接近人的神,可人偏偏很蠢,总在追寻力量更强大的神,却不知,真正离你们最近的神被活活逼死了。” 凤凰已然决定,不会再让心里的人受到一点伤害。 她带着我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能付出的,已经全部付出了,再没有一丁点可以利用的价值了。脚踝上的铃铛,忽而脱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