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火麟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又要扯我,宋十八将她推走:“你这个疯子!” 我深吸一口气,回身继续刺岩壁,锋利刀刃将岩石拉出刺耳长声,火星迸现,石末飞溅。一刀细长裂痕骤现,我疾快举起匕首又刺下第二刀,第三刀。 花戏雪拉住我:“野猴子!” “放开!” “这块巨石有多大你知道么,你这样要挖到什么时候?” “那又怎么样!”宋十八从怀中抽出匕首,跑来和我一起,“他可能真的还在外面等我们救呢!不能放弃!区区一块石头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整座陷活岭也要挖出来!” “还挖什么?”高晴儿叫道,“外面的情况你们猜不到么?千丈巨石之下,任何人在外面都会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被压在下面,粉身碎骨会是最好的结局,怕就怕连rou末血渍都留不下!” 我吼道:“你住口!”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老大……”白嫩小子支吾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宋十八怒道:“你要怕了你跟他们先跑,初九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有我陪着你。” 我含泪看向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洪水倾塌般暴涌而出,我哭出声来:“十八……” 她将匕首刺在岩石上:“我这把刀是个宝贝,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把他挖出来的!” “老大!”白嫩小子急道,“快走吧,你不跑不行啊,大当家的就是专门来对付你的啊!” “清清!”高晴儿忽的大喜,“快举高点!那不是上次我们遇到那些血猴的地方吗!” 任清清语声哽咽,冷冷道:“是。” “独孤哥哥,我们往那儿去,那边有路口的!” 白嫩小子冲上来抱住宋十八的胳膊:“老大,快走吧!” 独孤涛冷笑:“从地现深渊到天降巨石,这些陷阱就是为了把我们步步逼来这里。他们哪会留路口让我们出去?” 高晴儿喃喃:“那我们要死在这儿了么……”她冲过来抓我:“你疯了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挖,快想想如何出去啊!” 宋十八当即将她推开:“你出得去出不去管我们什么事!” “宋十八!事到如今都是你的错!你要死自己死,为何拉我们下水!” 宋十八哈哈大笑:“便是我的错又如何。我一个土匪何曾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真好,老子我贱命一条,死之前拉你这个大家小姐垫背,真是不错!” “是!已经有杨公子先为你垫背了!你看看田姑娘如今这番模样,你可开心了!” 宋十八一顿。独孤涛语声阴沉:“琤兄的死……不关宋十八的事。” 任清清愤恨的叫道:“对,不是她,是田初九害的!”她朝我望来,“你这种害人害己的妖女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白嫩小子怒骂:“她他妈眼瞎了才救你!” “不是她琤哥哥会来陷活岭吗!我会来吗?我会陷入险境吗!还有宋十八,你罪恶滔天,满手血债,你死在这确实便宜,你应该被五马分尸!”忽的眸色一狠,“好,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我亲手来……” “够了!”独孤涛拉住她,“什么时候了!” 宋十八冷笑,看着她:“你怨恨初九,无非是因为杨少侠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她,而不是你。你真可怜,你嫉妒初九嫉妒的快要疯了!” “你胡说什么!” “你别忘了,你也为了他跟着高晴儿来了,你怎么不怪他害了你,你怎么不怪独孤涛害了高晴儿?凭什么只怪初九!初九知道这里会有危险?我会知道?没人知道!” “宋十八!”独孤涛低喝,“别再吵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任清清,“琤兄来这是他自己意愿,他若不愿谁能绑得来他,你怪田姑娘太没道理。” 任清清双目通红:“既然她知道琤哥哥会为了她涉险。那她就不该……” 高晴儿忙道:“清清,棋局尚能堪破,人世却最无常。没有人能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看向独孤涛,“对吗?” 独孤涛淡淡看了她一眼,朝我看来:“田姑娘。” 我的眼睛酸涩肿痛,难受的望着他。胸口剧痛像是高山倾塌,海浪倒卷,狂风暴雨般冲来,将我彻底压垮。 花戏雪握住我的手腕:“野猴子,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任清清戚戚道,“还想出去吗?你们知不知道什么东西来了?” 花戏雪一愣,高晴儿惊道:“什么东西?” 任清清惨笑:“三,二,一……” “磅”的巨响,一股雷霆万钧之力在我们身后对面的洞壁上炸开,强大的气流迎面扑来,我们纷纷低头,硕大石块如雨点般密集,朝洞内喷来。 一声粗重的咆哮响起,火麟从对面崩碎的洞口挤入,一股热气顿时将溶洞变得如同火炉。 高晴儿和白嫩小子放声大叫,踉跄退到了石壁前,独孤涛上前挡在我们跟前,抬头看着那只火麟。 火麟直起身子,身上的烈焰芒光将八方照亮。 我这才发现这溶洞空旷浩阔,石笋如箭矢般倒垂而下,除却万具木棺,与穆向才别苑下的亡魂殿竟毫无差异,连下方崎岖纵横的石路,溶洞中央的四方石台都布局得一模一样。 火麟在那坐下,似没看到到我们。 白嫩小子颤声低道:“这是什么……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啊?” 花戏雪沉声道:“它在等姓宋的。” 我看着火麟,静默片刻,我抬步朝它走去,宋十八一把拉住我:“初九,你去哪?” “我去杀了它。” “野猴子!”花戏雪一步绕到我跟前。 我抬起眸子:“狐狸。” 他深深的看着我,凤目中的光采如沧珠于月色下蕴出的琼瑶之光,片时,他手中蕴出长剑:“好,我跟你去!” “不行。”我看向火麟,“能对付它的人只有我。” “我可以帮你……” “狐狸。”我打断他。认真道,“我打不过宋积,只有靠你和任清清,你要保存好体力。”顿了顿。我伸手轻抱住他,语声哽咽,“狐狸,替我照顾好宋十八和独孤涛,千万不要让他们有事。更不要让你自己有事。想办法出阵,丰叔和我师父……就拜托你了。” 他一把推开我:“你怎么去对付它?你这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 宋十八忙道:“初九,你不要乱来啊。” 我没有狂妄,要杀死这只火麟确实困难,但于我而言并非登天难事。它的眼睛炽亮这样,别人盯久了都会瞎,我不信它自己能好使到哪儿去。这就是它要吃活物的原因,因为静止的死物它压根看不到。而且我知道它不是不吃人,之所以几次三番不吃我,因我身上有浊气。它完全感应不到我的存在。 我皱眉,做出痛苦模样,花戏雪眉目一紧:“初九?” 我捂住肚子,宋十八忙扶我,我蓦的推开她们,借力往后跳去。 花戏雪一愣,一步跨来:“野猴……”却有一道凝红紫壁将他拦住,隔绝在我们之间。 他瞪大眼睛,怒道:“野猴子!” 我双目通红的望着他,转身离开。 手中匕首被我紧紧的握住。我咬着齿关不许自己哭出,脑中想起凌晨对杨修夷说的那句话:“我能毁掉的,只有我的世界。” 把火麟杀了后,我会和宋积同归于尽。至于灭族之仇,我已再无能力去报。在君琦刺入杨修夷心脏的那一瞬,我才深切明白他对我的重要,我的人生已至此,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命会是什么模样。 走下幽长狭小的石路,我穿过崎路。踏上焦土。 如此近的距离,能将火麟看得更加真切清晰,但除了一身蒸腾的火焰和炽烈双目,着实不知它五官和体表是何模样,就如它的主人宋积一般,都混沌不清,令人憎恶。 几次和上古之巫的接触,我或多或少对它已有些了解了,譬如宋积说的,以性命为引,又譬如很多邪术习惯要在幽暗的地方进行,当初镯雀和陈素颜的换骨之术,我姑姑为我施的重光不息咒,还有辞城底下的地宫,也许此处溶洞,就是宋积要拿宋十八开刀的地方了。 火麟趴了下去,似在望着洞外,除了闷声咕哝,再无其它动作。 我闭上眼睛,九九八十一块石头在我和火麟四周穿梭归位,定下了长澜天阵。等宋积赶来之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他辛苦豢养的火麟给毁了。 火麟起身看着那些石头,我脱下毛裘大衣和外衫,身上只剩单薄的中衣。也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让我在此时被蕴罡参反噬,多了一身严寒之霜,刚好可以抵御火麟的焚天焰火。 将衣裳里的所有玉器都抖落了出来,我挑了八块色泽相差无几的玉石,以隔空移物术移起,分别打向火麟的四肢、头部、背脊和胸腹。它恼怒的低吼,四下回望。 我将剩余的玉石揣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又移起数十块石头,风驰电掣般从它眼前掠过,它循目望去,爪子凌空挥去。 我再将石头尽数移向左处,它跟着回头,我立即朝它右侧奔去,心下默念易水寒霜。 晶层结罩笼上我身子时,我恰好狂奔跳起,猛的跃上了它的脚板,紧抓住它烈焰下的皮rou开始攀爬。 蕴罡参为极寒之物,但火麟能被选中用来驱寒,定也非泛泛之辈,极寒极热如阴阳交会,日月凌空,真算得上是场巅峰对决了。 火焰扑到我身上,有易水寒霜尚能抵御一阵,但是手掌脚心却是贴身与它接触。在我身子还未感到炙热和疼痛时,我就先闻到了自己被烤焦的气味。 剧痛会来本就在预料之中,但没想来得如此之快。 我咬紧唇瓣抓着它,加快脚步往上爬去,现在拼的就是速度了,重光不息咒的自愈速度,火麟炙烤我的速度,还有我凝集真气重吟易水寒霜诀的速度。 腰肢的轻便让我的身手好了不少,不到一盏茶我便爬到了它的膝盖处。不过此时神思再难强撑。隔空乱飞的石子逐一掉落,它停了下来,终于感知到我这边的不对劲,好在只是挪动几下后肢。没有其它动作。 易水寒霜里的空气愈发稀薄,我艰难喘气,在火麟腿上稳定好身形后,从袖中抽出匕首,一把扎入了它的皮rou。 炙热如岩浆的黄色血水瞬息喷溅。浇灭了我的寒冰结罩,衣衫被烧的滋滋作响,我闷哼之后,飞快凝集神思。但好运终于用尽,再度幻化出的易水寒霜单薄的可怕,只能勉强将我裹置其中,保住我的破烂衣衫,但空气已然窒息,快要将我闷透。 火麟身子微绷,我拔出匕首。再狠狠的刺去一刀。 火麟暴怒跺脚,前爪探来抓挠。 我紧紧的抓着它,没让自己掉下去,艰难的睁着眼睛,于烈焰火光中盯住它的爪子,全神贯注。 在它就要挠碎我的前一瞬,我曲腿跃起,攀住了它的手掌,极快朝它的腕处爬去。 腿上的疼痛令它暴躁不安,我每上一步都变得艰辛无比。结罩越发薄弱,寸寸肌肤都恍如在薪炭熔炉中蒸烤。终于快要攀爬到它的心窝处,隐隐听到它心脏结实撞击胸膛的声音,我的眼泪再难控制。潸然直下。 今天凌晨,我还趴在杨修夷的怀里,他的心跳也是这么的有力稳健。那时他紧紧环住我,用他的真气为我输送暖意,驱散我的寒冷,绵长的呼吸吐在我的额上。轻柔细痒。 这一路,从辞城到陷活岭,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每日清晨醒来我都能喝到清水,吃到野果,每顿野味烤rou他都别出心裁的用不同的香草烤出不一样的味道。我在河边沐浴洗发,他恪守有礼的远处用长草野花编织小物送我。我分明不会累到,他却硬要背我,我环着他的脖子,给他吟唱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小调,却还要逼着他夸我好听。 宠我至此,世上独他一人,可是如今他却不在了。他被粉身碎骨,齑rou糜躯,他再厉害,再不凡,终究只是血rou之躯。
我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忆起鸿儒石台上的橙天光大火,在柴谷倾塌的一刹那,他伸手将我拉离了火海。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他,我宁愿跳回大火,跳回地狱,黄泉碧落,上天入地,海角天涯,我都要追随他的脚步。 爬到心跳最激烈处,我从怀中拿出玉石,神思微凝,它们隔空悬在了火麟的胸口,在皮rou上方一寸,凌空迭出了七星罗阵。 我深吸一口气,低低吟念巫咒,阵光旋转,犹如白色云团,映着火麟皮上烈焰,如似长河落日。 玉阵陡转越来越快,阵中隐现紫光,我举起匕首穿过白芒中心,狠狠的刺入了火麟的胸口。 喷涌而出的烈焰瞬间将我环绕包围,如山洪般冲撞在我身上。 火麟大吼,暴跳如雷,我死攀着它的皮rou不放,残忍的将匕首一转,一挑,活生生从它胸口剜出一块碗大的血rou。 喷薄而出的血水将我的皮rou烫开,我的手背血rou像翻滚的汤汁,咕噜的冒着沸腾的泡沫,重光不息咒的愈合速度越发缓慢。 七星罗阵旋转骤停,玉石渐次钻入它胸口的窟窿。 我忍着剧痛,深吸一口气,沉声念出七星鬼哭吟,缺了许多引器药材,我不知效果如何,但匕首玉石已送入它的心脏,它必死无疑。 身子骤然一紧,终究是被它捉到了。 火麟暴吼,溶洞震荡,隐约可见倒悬的石笋顶端都在微颤。 我毫无怯意,抬眸看着它,它将我举起,就要抛入血盆大口的前一瞬,一阵尖锐长音传来,它一顿,停下了动作。 长音重又响起,火麟掌中力道加重,我的身子越发绷紧,快要被捏爆时,它忽的将我一把摔了出去。 身子撞在了长澜天阵上,清晰的听到自己的骨头如折竹踩枝般碎开,五脏六腑估计也摔成了一团麻糊。 我跌落在地,痛不欲生,艰难的翻过身子,抬手擦掉嘴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抬头望着火麟。 它循着那长音来处望去,过去猛撞我的长澜天阵。 我在心里默数时间,从一到二十,刚数到十六时,一道青黄长光从它的胸口喷.射而出,光芒万丈,流洒四方,如月落千江,日破层云,骤光陡转间,流彩斑斓炫目。 火麟庞大的身子被那力道带撞在晶壁上,长澜天阵轰然倾塌,晶片碎为尘烟。 火麟狂暴怒叫,痛得乱滚。 我攀着岩石爬起,蹒跚走去:“聚六荒以残毁躯体之不世血rou,集八合以凄灭rou主之阴邪魂魄!三xue之罡,七星之嶂,长光为刃,鬼哭神嚎,尔非我人世之物,当滚回魔界幽冥之渊!搅碎它!” 所有玉石带着星芒自火麟体内穿出,在空中一个急速回转,再度钻回它体内,穿透它躯体后,又重新钻入。速度飞快,如急雨掠空,烟火骤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极长的白芒于空中悬绘出一副七星罗图,也在火麟身上穿出无数空洞窟窿,带出漫天guntang血rou。 火麟痛苦挣扎,挥抓着玉石,咆哮怒吼声震天荡地。须臾,它重重倒地,呜咽作响。洞中光芒顿时失了大半,变得黯淡无光。 我双腿一软,瘫软跪坐,掩面大哭。 一只大掌忽的落在我肩上,冰冷寒意穿透我的破烂衣衫。我惊起往后退去,睁着眼睛怒瞪着来人。 宋积静静的看着我,身形高大幽黑,他的面貌本就不清,如此光线下更是模糊。 他拿着我的毛裘大衣,伸手替我披上。 我下意识后退,他语声嘶哑:“穿上吧,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抓起一块石头便砸了过去。 他轻易避开,我飞快爬起,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他一掌便握住了我的脖颈,将我拉至他胸前,我反擒住他的胳膊,神思一凝,那些跌落的石头尽数移起,飞至我们头顶,如似一场急转的盛大漩涡。 他抬起头:“这是什么!” 强大的耗损让我淌下鼻血,我眉眼一狠,石头如瀑布般自我们头上疾冲而下。 他急拉出一道护阵,抱着我往一旁滚去。 混乱中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张口咬上。 他一挣,我不松口,抬起眼睛直直的瞪着他,被他一脚踢倒在地。 他飞快扑来擒住我的衣襟:“够了!” 我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叫不死不休么!” 那些石头再度飞起,他挥臂碎开石阵,将我拎起。 我抓着他的胳膊,抬脚踹向他胯间,他将我的身子强行扭转过去,反背着禁锢在他胸前。 “我最后问你,这身寒毒你到底要不要去掉!” “你眼瞎了吗?”我怒道,“你看不到你那火兽被我杀了?” “杀了?”他嗤笑,“若不是我,恐怕你已被它下腹了吧。” 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一只红玉短笛,想起刚才那两声尖锐刺耳的长音,我心沉如石,一丝嘲讽从心底升起。 还以为杀了火麟如断了他的左膀右臂,原来他已经不想要它了,我心如死灰:“我不是你的对手,杀了我吧。” “杀?” 他将我大力扭过身去,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双目阴沉如鹰隼:“我为了你连火麟都赔上了,我会让你死么?” 我挣扎不开,呸了他一口唾沫:“说得真好听,它的晶元早已被你取走,你何必惺惺作态!” 唾沫沾在他浓密的胡子上,他抬手将虬髯黑须一把撕掉,露出光洁白皙的半张脸孔,捏在我下巴的力道变狠:“敢再吐我一口试试!” 语毕,不等我吐他,蓦地欺身压来,嘴巴贴在了我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