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浮荣
辞城在益州,益州和柳州同属汉东,两地比邻而居,自溪风官道一路北上,如果骑马,三日就能到了。 丰叔安排了两辆马车,车夫是四个年轻男子,容貌普通,身形魁梧高大,健硕有力,一看便身手不凡。 如今正当四月中旬,气候舒爽,不冷不热,沿路花开遍野,景色明媚,山川翠柳疾飞而过,一片郁葱幽幽。 杨修夷和我同坐一辆,我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宣城,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这几个月的生活在眼前如书页翻过,没有师尊的管束,我过的无忧无虑,每日想睡便睡,想吃就吃,时时抱着要与父母相认的欣喜,真的很恬淡。 那些日子我出门不多,一出门基本就是去柳清湖畔,听说书,嗑瓜子,吹湖风。 有时湖畔会很热闹,那些公子小姐们爱在那儿办诗会画展,常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品词论赋。 我佩服这些文人墨客和才子佳人,常爱挤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其中有位公子的诗句我记到如今:“依依翠柳弱扶风,玉影翩然轻若鸿。纨素纤腰堪可握,婀娜倩秀素芙蓉。” 我记不住胸怀天下,荡气回肠的豪言壮语,也记不住歌颂山河,吟唱盛世的繁华辞赋,更记不住倚红偎翠,荼蘼旖旎的华丽辞藻,独独这首,我记忆深刻。 还有二一添作五,店铺虽小,却是我的心血,每样巫材,每件巫器,都是我亲自打理挑选,巨细靡遗。和左邻右舍关系算不上多亲,但他们做rou丸,蒸发糕,炼猪油,打糍粑都会送来给我。 这是他们的热情,我爱极了这样的往来,可是金秋长街,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滚下,我抬手抹掉,静静看着宣城化为一个墨点,隐入青山云烟,直至淡去,与天地融为一体。 “舍不得么?”杨修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擦掉眼泪:“可能我这一生再也回不来了。” “会有机会的。” 我回头看着他,难过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问完发现有些没头没脑,刚要补充,杨修夷淡淡嘲讽:“名望浮荣,古今庸人谁不爱之。” “什么?” 他望向我卷起的车帘之外,轻声道:“宣城附近能有多少只妖?血猴又被我杀光了,他们的屠妖大会去屠谁?若不是清婵及时将你推上去,他们一开始闹得声势浩大的屠妖大会就是个笑话了。” “你的意思是,将我说的越恶,这大会就越有看头,他们的名望也会越大?” “嗯,”他朝我看来,“而且世人最爱一哄而上的惩jian除恶,他们将你说的暴戾恣睢,无恶不作,恰恰迎合了那些百姓,只要煽动起他们的怒意,事后若官府追查私刑,他们就能以百姓之力相抗。” 眼泪又落了下来,我趴在车窗上,看着车轮轧起的泥沙:“我想师父了。” 静了一阵,他低低道:“想便回去,山上没有这么多的坏人。”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从城北郊径上了溪风官道,沿路越渐热闹,四面八方涌来大量车马,南来北往,喧哗非凡。 时近黄昏,我们抵达小桐驿站。 跟着丰叔到一家客栈投宿,我们一共要了六间上房。 热水很快送来,洗完澡,湘竹送来一套墨色束腰锦裙,清爽大方,裙摆很洒,点着细碎深花,走起路来如涟漪般圈圈荡漾,布满诗情画意。 春曼为我挽发,湘竹在一旁细瞧着,忽的拿起棉团,欲为我匀上脂粉,我轻轻避开,道:“不必了。” 她笑道:“试试看啊小姐,你上妆以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我仍是摇头:“不用。” 这几日湘竹对我的态度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再笨也看得出来,她的这些转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杨修夷喜欢我了。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我用自己血汗钱雇来的家伙,竟要看旁人的心意来做事。 春曼递来一面小镜:“姑娘,挽好了,你看看。” 发式很漂亮,可是镜中这张人面素颜无味,清寡如水,脸色是大病初愈后的那种憔悴和惨白。 我盯着她,她盯着我。 对视一阵,我放下镜子,转目看向窗外,天上皎月莹白,人间灯火通明,驿站的夜景丝毫不输宣城,我起身道:“我下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