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柳州宣城
我是个巫师。 史书所记,巫师很早之前是被世人推崇的,尤其是战乱时期,巫师和修仙者是各国争抢的对象。 但盛世和平后,许多巫师以人骨设邪佞之阵,以人rou做汤汁药引,甚至有个叫荀夜的巫师,刨棺挖尸,滥杀无辜,攒了数百来具尸体藏在一座荒村,用以试练自创的佞婴阵法。最后被江湖人活捉,于万众之下活活烧死,挫骨扬灰。 而后又有太多巫师在干坏事,世人不止一度掀起烧死巫师的狂潮,甚至私藏巫书被人发现都要灭门断户。时至今朝,巫师寥寥无存,巫书大多烧毁,放眼天下,如今巫师可能连三百个都难以凑齐。 初祖其昌,人文之序,人人皆有其职,上王公贵胄,下贩夫走卒,谋求生计的行业共计千八百万。论文,有仕途可为官,有私塾可为师;论技,有木匠铁匠鞋匠,有花客园丁,有织布纺工和微雕艺士;论工,烧瓦盖房,挑石运煤,为仆为奴皆为劳苦工者。而性情逍遥,不喜朝九晚五的便选择游走江湖,惩jian除恶,当然,前提需要有一身拿得出手的本事。 浮世清欢如是,千行百业,各花开遍,但是当初师父翻尽千书,挑尽千册都没能找到适合我的职业。最后,师公师尊师父商量好久,决定让我学一学巫术。 可我又很讨厌巫师,因为师公怀疑,我年幼时曾被巫师拐走试炼了邪阵,所以才落得一身的古怪。 我脑子不好,十岁时,我记忆全失,痴痴傻傻,被师父捡到了山上,认识了大我三岁的杨修夷。 十一岁时,鉴于我资质太过愚钝,我开始修习巫术。那年我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和别人不同,我的血能招惹妖魔,我的身体受伤了会立刻痊愈,而且,我有一个比肩还宽的粗腰。 十二岁时,我开始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让我去柳州宣城开个店铺等他,他会带我去找爹娘,并娶我为妻。 十三岁时,我路见不平,杀了一个强盗,浑身溃烂流脓,昏迷六日。师公全力将我救醒,告诫我身上有特殊咒印,不能杀生,否则死相凄惨。 十四岁时,我来了葵水初潮,群妖上山掳我,师父无奈之下端来一碗下了咒印的绝经汤药,此生再不能生育。 十五岁时,我开始为下山做筹备。 一过完生辰,我便来这柳州宣城开了“二一添作五”。 因极少有人知晓我以贩卖巫术为营,所以这人流如织的巍巍长街,独我一家生意清淡,门庭冷落。 我也乐得清闲,每日养鸟种花,吃喝玩乐,响午起床,傍晚睡觉,偶尔接两个陈升介绍来的单子,如此一过,便是数月。 阳光洒在店外,金影斑斑,街上人流如织,几辆板车推过,车轮轧过方石,吱呀吱呀。 店里很安静,我站在柜台后,没有说话。 陈素颜坐在我对面,手里捧着茶盏,静静的看着我。 她大约十七八岁,容貌很精致,雪肤红唇,柳眉弯弯,细腰削肩的身段也是占尽了风韵。 随她一起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素秋,安静立在她身后,一个叫暖夏,正气呼呼的叉着腰,圆瞪的眼珠似要从我脸上剜出几个窟窿来。 安静很久,暖夏叫道:“怎么,田掌柜,你就是不肯?” 我抿唇,仍不说话。 “呵!”她怒笑,“不用我家老爷出面了,我现在只消出去喊一声,告诉街上的人你这家店是干什么的,你看看到时候是谁哭着求谁!” 我指尖微紧,垂眸看着身前墨砚。 我真的是讨厌死她们了,五日前她们第一次来找我,被我婉拒后,这几日每天上午下午她们都要来坐上一个时辰,也不嫌烦。 倒不是陈素颜这桩生意有多难,而是我不爱管姻缘,尤其是她这种有损阴德的事。 她看上谁不好,看上了西城的穆向才,还想着要他休妻娶她。 我向来深居简出,双耳不闻天下事,但这穆向才的名气还是大的传进了我的耳朵。 这得归功于我聘来的丫鬟湘竹,成天在我耳边嘀咕来嘀咕去,说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成了盛名天下的曲乐师,大小乐器皆精通于胸,奏乐弹琴之时,能引群鸟同歌,百花同绽,人称穆曲公子。 举目天下,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但出名的甚少,除非有才又有貌。这穆向才便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一点都不输给杨修夷,陈素颜爱慕人家也算情有可原。但这穆公子早年便娶了个小娘子,人家小日子恩恩爱爱,别人难以介足,别说休妻,便是让他纳妾都难。 这种生意我着实不想接,甚至沾都不想沾。 “田掌柜!”暖夏上前,“你聋了吗?” 我朝她看去。 她竖着两根眉毛:“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纡尊降贵同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了,你可是个巫女!” “暖夏。”陈素颜微微皱眉,出声喊道。 小丫鬟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朝我看来:“田掌柜,你就是不肯对吧?” “你们走吧。”我道。 她怒沉了口气,忽的转身跑向门口:“街坊邻居们都看过来!你们知道这家二一添作五可是……” “住口!”我一步奔出柜台,怒道,“你闭嘴!” 外边许多人好奇望来,我气得发抖,暖夏回眸朝我看来,眉梢微挑:“如何啊,田掌柜?” 我咬着唇瓣,半响,终是心一横,道:“好。” 转身回到柜台后,余光瞥到暖夏跑向陈素颜,嘻嘻偷笑,扶着她开心的跟了过来。 我恼怒的瞪了她一眼,被她比了个鬼脸。 提笔蘸墨书写契约,我眼皮也懒得掀,道:“总共三十五两七钱三文,一次性付完。” “你竟还敢要钱?”暖夏叫道。 “为什么不敢?” “你!” “没事,”陈素颜打断她,“给田掌柜银子吧。”她对我温婉一笑,“不过,能否知道这七钱三文的零头是如何算出的?”
假惺惺。 我心里骂道。 搁下笔将纸张放在一旁晾着,我道:“三十五两是基本手续费,七钱三文是穆向才的身价。” “啊?”暖夏半张嘴巴,“怎,怎么就七钱三文?” “苍生各自有命,各典所职,乐师的价格本是一钱,六钱三文还是我看他名声不小给加上的。你要是觉得少,多加点我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掏钱。” “那我值多少?”暖夏反手指着自己。 “八十文。” “那你自己呢?” “商人三十文。” “怎,怎么更少?” 我随口道:“方便入账呗。” 另一个丫鬟这时问道:“那如果是我家小姐的话,你准备开价多少呢?” 我斜瞅了她一眼,凉凉道:“十文。” “啊?比我们还少?” “是啊。”我一笑,“大家闺秀不予自爱自好,非要拆人姻缘,自贬身家,这等圣贤以为耻的宵小女子简直就是道德败类。” “你说什么呢!”暖夏大怒。 我看向陈素颜,她垂着眼睛,不见喜怒。 我重又提笔,在契约上落款,而后推过去:“看看吧,觉得好就签个字。” 陈素颜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眼眸将那寥寥数行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抬头:“你没写期限。” 我微扬眉,不得不说,这女子也太自若了,若说我前几日的话中带刺不算什么,但我方才那番羞辱可就是明目张胆了,她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面上连一丁点的波澜都没有。 我提起笔:“你想要多久。” “三天。” “三天?”我双眼一翻,“三天你还不如杀了他妻子,再下药上他的床,自称怀有身孕直接登堂入室算了。” “那,七天呢。” 我阴阳怪气的笑了声。 暖夏偏头:“那田掌柜觉得多久合适?” “最少也得一个月。”我在合约上落下日期,“今天三月初七,一个月后四月初七,刚好春暖花开日。” 暖夏合掌笑道:“那到时候小姐就可以和穆公子泛舟碧湖,踏春赏花啦!” 我撇嘴:“刚还急不可耐呢,眼下又改了面色,知不知羞?” “不知羞便又如何?”暖夏跟我呛上了,“你别忘了你已经跟我们签下了这一纸契约,你一样不要脸!” “暖夏!”陈素颜低喝道。 我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提笔再誊写了一份,落了款后递过去,道:“一共两张,你一张,我一张,期限一个月。” 陈素颜提笔蘸墨,我收起另一张已干的纸页,暖夏忽的道:“田掌柜,你还没按血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