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剑崖谷(9)
秦钱赚钱的手法又不是什么绝密。但凡有点头脑的银号掌柜,都能猜到他赚钱的方法。尤其是同州之外的那几家跨州的大银号,实力胜过秦家银号成百上千倍。就像问到了血腥味的狼群,大家蜂拥杀来的时候,这赚钱之道自然就不长久了。这世界上也没有任何赚钱之道是长久的。生意场上,若是固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就必死无疑。 此时的秦钱并不只做军械的贷款生意。他给任何人放贷,只要这人身上有油水可捞。但是大云商律严令一条,他的生意只限在同州。 银号这种生意,搞不好就会让官府库银灰飞烟灭,也可能让千家万户一夜之间一贫如洗。因此大云的朝廷对银号有一大堆的条律限定。比如地方上的银号,只需要在户部登记造册,存银一成以上,便可放贷到十成。但想要开成“七州通兑”的大银号,非得到户部的批文,中书省丞相亲自签发才行。想要获得户部的批文,其中州刺史府的荐信断不可少。 州刺史的荐信倒不是担保银号的财力,而是担保银号的东家、大掌柜等在州刺史任内并无任何违法之记录。本来此事在地方衙门一查即可一清二楚。但偏偏户部只收有州刺史本人印鉴的荐信。 在深谙官场的秦钱看来,这不过是银子和一顿酒的问题。何况他和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州刺史文叶一向称兄道弟,是好得不行的酒rou朋友。 他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竟然折在了这件事上。 同州刺史文叶是个文人,尤好赏花饮酒。二十九年前,五月初七,正是花繁叶茂,杨柳飞絮的好时节。文刺史免不了要到好兄弟秦钱的“璃园”来游乐一翻。“璃园”本是同州一户落魄官员留下的旧宅。长年无人打理,庭院里荒草有一人多高。曾经的荷塘鱼池都成了奇臭无比的死水潭,让人望而却步。秦钱把它买了下来。稍加打理,就成了这个清雅宁静的园子。取名“璃”,是借用苏婉送他的琉璃佩中的“璃”字。事后想来,“璃”字暗含着“离”,是个不祥之字。当初就应该取名“瑠”才对。想到这里,秦钱深恨不已,后来他一怒之下将璃园烧成了灰烬。时至今日,想再游当年的璃园,那是不可能的了。 苏婉特别喜欢花。因此庭院中便种满了花。但她不喜欢类似牡丹、月季那种雍容华贵的花,只喜欢星星点点的小花。五月的天气,阳光强烈。园子里却是一片葱绿。许多小花就像满天的星斗,布满了每个角落。秦钱遍识天下货物,珍奇花卉。对这些张在灌木丛里的小花却一点都不认识。院中有一口清澈的水池,池中布满了红色和绿色的雨花石。鲜红的锦鲤在石上游来游去,就像是几团火焰漂在水中。池中有一座假山。假山中空,其中是一个阴凉的空地。满桌的美酒佳肴的气味,就像烟雾一样弥漫在这个本来清雅,只有些微风和花香的空间里。 摈退了左右,一桌只剩三人三椅。秦钱本来极厌让苏婉出来陪酒。无奈这个“铁哥们”软磨硬泡,且又是封疆大吏,权势极大,不得已让苏婉出来。文叶本来是个科举出生的穷酸文人,平日里为官处世相当儒雅。可惜的是酒品不好。一旦几杯下肚,本来素白的老脸,就涨成了市井屠板上的猪肝的颜色。舌头变短了,话也多了起来。 一口一个贤弟,文刺史干了一杯又一杯。平时官员们喝酒都很会保留。谁也不想醉了被身边小人套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但是这一天大概是因为在秦钱的私宅中,所以文刺史毫无顾忌。要是拼酒量,大家都是一把好手。秦钱也不弱。秦氏一族可以说从娘胎中就开始培养喝酒了。所以秦钱也是结结实实地一杯一杯陪着他喝。让他担心的是苏婉。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喝多少?没想到苏婉虽然喝了不少,一直面不改色。 苏婉当然不惧。当年忉利天宫中,凌霄殿上,众天界神官们一饮就是人界三天三夜的时光。如果这几杯就要醉,那怎么混得下去?秦钱前世也是个能喝的主儿。只不过他是轮回而堕,早就消磨了天界的记忆。好在他们在剑崖巧遇,苏婉竟然一眼认出了他的魂相。 “秦贤弟,当年老夫一见,就知道你是当世大才!”文刺史几乎醉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他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刺史兄醉了。小弟一介商贾,位居九流之末,怎么敢说大才?” 文刺史忽然将桌子一拍,大叫:“九流?谁敢说我的兄弟是九流!”叫完呵呵一笑,摇摇晃晃走过来,非要和秦钱挤在一个座位上。“你我既然是兄弟,就不要那么生分了,什么主座客座,只要一个座位就好!为兄今天喝得有点多了,贤弟却是面不改色,非得再敬贤弟几杯不可!”一边和秦钱勾肩搭背,一边絮絮叨叨地将酒气喷在他脸上。 秦钱只得勉强又喝了两杯。文刺史醉得有点出格。秦钱估摸着他可能想索贿。这些人平时道貌岸然,但一旦喝醉则必有所图。只要醉了,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隔日都可以一概忘记得一干二净。没想到文刺史还没有开口要钱,就忽然将脸凑了过来,对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你怎么想的,为兄会不知道?”说完将手往自己怀里一掏,拿出一件东西,往桌子上一拍,正是刺史亲撰的给秦家银号申请七州通兑牌符的荐信。 “你想要的东西,为兄早就给你准备好啦!” 秦钱反而是心中一惊。这家伙竟然连银子都不要,就给了他他想要的至关重要的东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弟妹也是海量啊!为兄不得不也要敬弟妹两杯。”秦钱还没有想通原委,文刺史已经丢开了他,直奔苏婉去了。 到了苏婉面前,这个醉老头并非是站着敬酒,而是接着酒劲拉拉扯扯,非要将苏婉拉到座位的一边。然后他******一坐,竟然厚颜无耻地和苏婉挤到了一个座位上。坐下之后他满脸诡笑,将苏婉肩头一搂,然后将手中杯递向苏婉唇边,怪笑道:“贤弟,你我既然是兄弟,就不要客气了!”他把苏婉喊成是贤弟,明显是故意装喝醉误认。要是有什么不快,就可以推说是酒后失态。如果没什么事,当然是上下其手,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 秦钱头顶一阵发热,明白了。这官场老鬼如此大方,是冲苏婉来的。从他故意不停地喝酒开始,就已经在谋划了。就算秦钱出手阻拦,不惜翻脸,他也可以说是酒后失态而已,依然可以全身而退。如果秦钱不阻拦,他不达成所愿,绝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像秦氏这样的商人家族,本来就是钱财如祖宗,女人如衣服的。如果父母能卖钱,有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会卖,更何况自己的女人。但对秦钱来说,略有不同。 那个天生纯粹的商人,已经失败了。不但已经失败,而且已经在三年之前的那个冬天,在剑崖上跳崖死了。现在他卷土重来,大获成功,这个却不是他自己获得的。是苏婉救了他。又是因为有了苏婉他才不得不东山再起。现在他虽然依然是个纯粹的商人,但要动他的苏婉,区区一个州刺史还不是那么够格。 秦钱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起身一把将醉醺醺的文叶抓住一拉。文叶本来就是个穷瘦的文人。当了官之后虽然变肥,力气却没有多上一点点。哪里比得了辛辛苦苦跑遍大半个天下的秦钱。秦钱只是轻轻一扯,文叶已经被拽得离开了苏婉的座位。然后他将这个刺史推到一旁,鞠了一躬,客气地说:“刺史兄醉了,不如去卧房歇息歇息?” 文刺史涨红的脸上一阵发白,尴尬地笑道:“失态失态!为兄今日喝多了,还请贤弟和弟妹不要见怪。”说完回头便走。秦钱连忙跟上。 走到花园中,四下无人。文刺史回过脸来,对秦钱说:“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守同州十余年,最厌恶你这种jian滑商人!” 秦钱笑着回答:“jian滑是jian滑。有钱赚就好。你我地位虽然天壤之别,但合则两利,分则两损,大人何苦不快呢?刺史兄既爱美人,为弟必将为兄觅尽国色天香。何必为了我家一个女人,伤了大人肝火呢?” 文刺史暗自想了一想,这个秦老板敦敦善诱,其实说得不错。天下的女人,美色何其之多。他大权在握,又何愁上不了手。只可惜这个苏婉一旦入了眼,就像有一千只虫子在抓着他的心,搔痒无比。不能得偿所愿,终不能得以安身。甚至感觉天下其他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颜色,满脑子都是这个叫苏婉的人妇。他又知道自己只是心里痒痒而已。只要一个晚上,将她睡了,这痒止了,他日后必不会再被这个女人所困扰。偏偏这事花钱买不来,急又急不来。文刺史低头对秦钱说道: “送你家女人来我府上一夜。就一夜,日后再不相扰。兄弟还是兄弟。”文刺史将话挑明,看到秦钱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又压低声音狠狠地抛出重话,“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搞你!你在同州这几年做的事情我不知道?随便给你揪点尾巴,我让你一时半刻立马破产抄家!别说这个女人了,我让你片瓦无存,性命都难保!到那时候,你的女人还不是随便我弄?”说完又客气地摸了摸他的头,“兄弟,事关重大,别想岔了,好好考虑考虑。三天时间。”说完头将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