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剑崖谷(2)
“二位大师!” 碰到如此神通广大的修士,秦前还以为自己一定得救了。穿着玄色法袍的修士极为少见,只有门派的顶级高手才有资格。他们虽然不一定能让自己死而复生,但总有办法能让自己脱离这上天不能下地无门的窘境,赶紧转世去吧。他拦在这两个修士身前,冲他们大喊大叫。这两人却全然没看见他,径直走过,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其实这也不能称之为“穿”,因为秦前根本就没有rou身。 “就是这个女人?我的妈呀,”那个矮瘦如乞丐一般的修士走在前头,手里拔出一根雪亮的宝剑来,在手里微微抖动,嗡嗡作响,“这女人可真他娘的好看啊!”他那张丑脸就像着火的草纸一样卷曲了起来,一双黄眼眯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咕隆一声咽下一口口水,“这准不是凡人!让我来收了她,省得祸害人间!” 原来能凌空飞行这么神通广大的修士,竟然也看不见自己?秦前顿感自己前景不妙,心中一片绝望。 “算了。”白发道人走了几步,看了那女子一眼,却把脚步停住了。“她根本没有内丹。身上虽然有点微弱的真气,也只不过一般的习武女子罢了。” “但除了这个女人,方圆几里都没见一个活物呢。”那丑陋的乞丐般的道人往四周望了望,他的确没有感觉到一点点活人的气息。“那东西就这么坠落下来,难道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会不会它知道在劫难逃,故意把内丹藏别的地方去了?” “内丹只能附人而存。这附近一个活人都没有,全无可能。也许这鸟儿用什么遁法逃走了。” “竟然还有什么遁法能穿过师父的空结混天阵?” 白发长者也摇摇头,似乎不太相信。“宇清,你去看看她为何昏迷。” 这个邋遢道人被唤作“宇清”。这个“宇清”可不简单。云央城阴阳观是天下阴阳宗的总坛,观中出过两大高手,是一对季姓兄弟。一个季宇明,一个季宇清,都是当世罕见的玄门杰出人物。他们出师之后,在大云南方边陲之地的隶山收徒,形成了阴阳宗下的隶山派一支。这个猥琐不堪的道人正是以虚遁术天下闻名的“古今虚”季宇清。那个白发修士被季宇清称是师父,那正是阴阳观的观主,当朝国师,被称为“玄天无极”的当今玄门天下第一高手的何无极! 何无极年岁已过二百五十多岁,早就金丹大成。也有人认为他已经成就元婴,离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飞升状态也只不过几步之遥。大师的修为深浅无人可以估计,但灵源宗灭门之后,阴阳宗已经成为大云的玄门正宗。玄门的前辈高人们要么已经飞升成仙,要么早已退隐山林。只剩下这个玄天无极,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玄门资格最老的长者。 季宇清走到树下,一探那个女子的鼻息。虽然微弱,鼻息却还在。又探脉搏,感觉冰冷,血脉凝滞沉重。“她是在这里冻的,玄阴入体,阳气尽耗,快冻死啦!”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救她一命吧。” “哈哈,”这个丑陋的怪老头季宇清怪笑了起来,“师父不除了这怪物,反而要救?这么好看又有根基的女子多难得啊。我们不妨抱回观里去,给师父招个女徒弟,给我招个好师妹,晚上给师父暖暖脚吧?” 季宇清满嘴污言秽语嗤笑,何无极却一点都没有恼怒。反而只是淡淡回复:“救人一命,算是道家本份。但此女身上煞气深重,你我当速速离开,绝不可卷入过深。” 季宇清不再言语,将这个女子拉起,从她背后xue位中注入真气。不一会儿,虽然她依旧昏迷不醒,煞白如雪的脸上却微微有了一丝红晕。呼吸也变得有力了起来。 “赶紧走吧。”何无极已经将木鸢重新祭起放到空中。自己飘然一跃,已经稳稳地站立在半空中的木鸢上。 “哪只怪鸟怎么办?” “由它去吧。” “这货不除,数年之后,恐怕又是一场大劫。”季宇清喃喃自语。 玄天无极并没有回头。他心里有着奇怪的念头。天下都当他是玄门最接近升仙的大师。但自己有多少修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至少他远未超脱凡尘。虽然百余年来阅尽天下众生相,这个女子的惊人美貌,还是像一支利剑那样刺穿了他在自己心魔之外筑起的屏障。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心中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竟然没有痛下杀手。好在这个女人的内丹莫名其妙地失踪,给他自己找了绝好的理由:没有了内丹,她只不过是一个凡女而已。何必斩尽杀绝? 难道修炼了这一百多年,玄天无极竟然也免不了被美色所惑? 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有速速逃离。空中雪霾密布,大劫将近,天地一片肃杀。 还好他们没有杀了她。听了他们的对话,秦前松了一口气。这女子脸上有了红晕,看上去更是美丽得无边了。她身上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束缚,让秦前怎么都走不开。他每每想移步走远,不多久却又调转回来。既然走不了,干脆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这女孩身边,做一个孤魂野鬼吧。秦前正这样想着,女子却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看了一眼他。四目对视,秦前心中一震:“你能看见我?” 女人却不回答,而是眉头微微一皱,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了内丹,只好用自己的血了。”说完她伸出纤纤食指在朱唇玉牙间一咬,挤出一滴血来,然后在另一手的掌心上画了一个怪样的符咒。秦前正看得奇怪,女人却忽然用以这掌心往他额头上一拍,喊了一声: “还魂去吧!” 这一掌在额上轻抚而过,却犹如闪电,秦前只感觉天地一齐颤栗。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二年,但想起那时的惨况,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要知道寻死而未死,实在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本来他直坠入数百丈之深的剑崖谷谷底,必然粉身碎骨,摔成一滩rou泥。但他虽然已经摔得和rou泥差不多了,却偏偏没死。他浑身骨骼几乎寸断,只有眼皮依然听从他的指挥。他能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慢慢的呼吸。胸口的每一丝起伏,都能给他带来一种被刀割一般的剧痛。 他怎么会没死?这么高摔下来,绝无可能! 他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苏婉吐给他的那颗“内丹”。刚入体时,那颗内丹散发出某种源源不断的力量,将他全身的筋骨,都笼罩在一种奇特气场的保护之中。即便他摔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那惊天动地的冲击力也没有将他的身体彻底毁灭。只是全身骨骼多处折断,内脏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依然气若游丝,离真正的死亡还差着一线之隔。 巨大的冲击也将他的魂魄逼出了体外,抛到了高高的剑崖顶端,留在他最想看着的美人旁边,在那里遇到了追杀而来的阴阳宗门人,就如一场真实的梦境。苏婉用了魂宗的还魂术将他逼回自己的rou身,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他丝毫都不能动弹,只能默默忍受身体支离破碎的伤痛。但他却能看见,能听见,能真实无比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分痛苦。这真是无间地狱般的折磨!他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剑崖顶断见过的那个美丽的女子,竟然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换掉了那身轻薄如霞的罗裙,换上了一身普通民间女子的蓝花布袄裙。但依然掩不住光彩夺目的美貌。 她每天用一把竹勺撬开他的嘴,然后将药、粥和汤之类的东西送入他的口中。好在他还能蠕动喉咙,勉强咽下去。她还会每天给他清洗伤口,清理他的便溺。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这女人就像是他的太阳,生命中的全部希望。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或者闭眼想象着她,就是他这些天里唯一的乐趣。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推落悬崖,又为什么要照顾自己?这两件事难道不是截然相反的吗? 但她也不是时时刻刻地在。有时她出去了,四周就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沉寂里。他的眼珠还可以转动,只不过角度有限。他看到最多的是头上很多茅草组成的屋顶,和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屋梁。这只是一间简陋的茅屋。有时可以听到屋外呼啸的风雪声。 不对,房间里有时还有轻微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只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后来听到喵喵的声音,才想到这是一只猫。这是一只非常懒惰的猫,大多数时间它都一动不动,无聊的时候才会跃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是她的猫儿吗? 他默默地忍受着这日复一日的折磨。终于有一天,他发觉自己的喉咙里,可以发出一点点像人类说话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