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百马城（5）

    从看到，到抵达，这过程可真是无比地艰辛。就像当初他卖掉家里值钱的一切，全部买了金州的丝绸，然后一路北来的辛苦一样。如今那堆丝绸已经被债主全部没收，他的出路就只剩下那个伟大的悬崖了。好在时间并不紧张。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足足在大雪里挣扎了两个时辰，他终于攀上的剑崖的顶端。这里极高，极冷，风雪更大了。一路的辛苦让他大口喘气，吐出来的白气眨眼就变成了雪花。这样的山顶上竟然还有一片树林。雪将枝叶都压得密密实实地，大树就变成了一间可以暂时躲避风雪的茅屋。这时他感觉到了疲惫，想进这天造地生的“茅屋”歇一歇脚。他要有足够的精神，去完成自己最后的一跳。

    一走近树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粗的一棵枞树下，已经半躺倚坐着一个身穿火红色罗裙的女子。那条轻若浮云的裙子，看似火红，其实却是淡淡地隐藏着五颜六色的流光。若不是被从枝叶缝隙中飘下的薄薄的一层碎雪覆盖着，就好像冻结了，否则准能在大风里飞扬起来，宛如一片云彩。裙下露出一双白玉一般的赤足。双膝屈着，卷缩在一寸来深的雪上。再抬头看她的脸，那真像一个绝美无比的漩涡，要将他全部的灵魂都给吸进去了。秦前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惊若天人无以形容。也许本来就是天人才对！她的头斜靠在树上，一头如黑缎一般柔亮的黑发从肩头流淌下来，双目紧闭，旁若无人地昏迷着。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她的皮肤上却似乎发出无形的光彩，就像一尊玻璃打造的玲珑美器，被人随意地丢在了这深山的大雪中。让人心中油然而生怜爱之情。

    难道是传说中的雪妖女？

    雪妖女是来自海外的传说。据说东胜神洲西面有一个岛国，那个岛国上的人在大雪的时候进山，就会遇到雪妖女。雪妖女都是极美无比的女子，通过接吻来吸取男人的魂魄中的阳气为生。遇到雪妖女的男子必死无疑。这令人恐惧的传说，对秦前来说却是顺便了。若能被这样美貌的女子吸尽阳气而死，绝对胜过跳下剑崖尸骨无存的死法。

    是上天故意调戏自己，要让自己死也做个风流鬼？

    秦前一时心乱如麻，却忍不住蹲下来仔细地端详。虽然如此之近了，这女孩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瑕疵。连一颗痣都没有。她大概不到二十岁，肌肤冻得有些发红，却是柔嫩得让人感觉吹弹可破。这脸就像是造物妙手偶得的惊世之作。寥寥数笔，便轻盈勾出了这三界中最美丽的形状。虽然昏迷，她依然在安静地呼吸。胸口依然在微微地起伏。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秦前忽然想到，她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是不远万里来寻死的。只是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又在大雪中爬上这剑崖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才忍不住在这里休息，又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吧。

    没想到黄泉路上，竟然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和自己为伴？

    秦前哑然一笑，不知道这是命运给自己的最后的赏赐呢还是无情的耻笑呢？

    但人连死都不怕了，也就没有多少事可怕了。秦前一时色胆包天，用双手去碰这女孩的脸，立刻一阵酥麻的异样感觉穿透了指尖，直钻入自己心里。他再也按捺不住，干脆低下头去，贴在这女孩双唇上吻了起来。既然她是雪妖，就这样让她吸尽自己的阳气，舒舒服服地转世去吧。

    这女子的双目忽然睁开。

    秦前不管不顾，吻得更起劲了。

    女孩没有吸走任何东西。但她嘴中却忽然一吐。一颗明亮、光滑，圆润如玉的东西，忽然从她口中吐出，直接就进了正和她激吻着的秦前的口中。而且这东西直奔他的喉咙。到了喉咙边上，进退不能。他忍受不住，咕隆一声，就咽下肚去了。

    女孩看了他一眼，就将手按在他胸口，然后轻轻一推。

    这一推看似动作轻柔，秦前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这力气并非那种忽然爆发，而是轻软绵长，却一浪高过一浪地将他推出。他不知不觉竟然飞了起来，在狂风中飞出老远。这时他才感觉浑身一轻。不由得往下一望，身下已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了。他就这样如狂风中的一片雪，往崖底坠去。

    这下死定了！

    但话说回来，他本来不就是来跳崖的吗？在跳崖之前，还享受了陌生女子软玉温香般的唇，现在肚子里还多了一颗明亮、温暖的东西。岂不是赚大了？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亮堂堂地，就好像点了一盏灯。他感觉肚子都变成透明的了。

    他急速地奔向死亡的终点。耳边只有疯狂乱吼的风，和如刀一般擦过去的雪片。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他只是感觉浑身一震。四周虽然仍然是风雪连天，他却感觉分外安静。

    明明是一路坠落下来，他竟然回到剑崖顶端的大枞树下了！

    这些枞树长着就像绿色的长毛一样的针叶，就像之前来到这个崖顶上一样，被重重的大雪覆盖，变成了一座一座茅屋。下面铺着薄薄的雪，就像一床白色的毯子。那个绝美无比的女子，依然原封不动地倚靠在那棵大树下昏迷着。就好像他之前来到这悬崖上发生的那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走过雪地，发觉自己竟然踩不出一点点痕迹。

    踏雪无痕？

    不是。没有痕迹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脚了。

    他现在就像一团空气，飘荡在这悬崖上。

    他走进这个昏迷的美女，想再碰碰她的脸。他伸出手来，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手！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一种幻觉。

    “喂，你醒醒啊！”

    他大声喊叫，但是毫无作用。那女人依然昏迷着，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秦前紧张了起来，他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更别说别人了。

    他渐渐地清醒了，他已经坠崖死亡！只是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使得他依然围绕在这个美女的周围，不能进入轮回中去转世。

    据说有些人会被死之前的一念执着所困。这念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让他被束缚成为孤魂野鬼，而无法进入轮回。难道这女子如此貌美，让他爱欲不绝，以至于无法转世？秦前暗暗吃惊，他也不禁恐慌。这种死了还不能转世的感觉，可比身受重伤没死成更可怕了。他现在只能在这四周飘荡，宛如世外之人，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这不是更可怕？难道要这样永世不得翻身吗？

    早知道死亡如此可怕，他就不会来寻死了。

    “师父，应该是落到这一带了。”空中竟然随风飘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秦前正在恐慌之中。这一带荒蛮无人，除了这个昏迷的女子之外，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活人。听到说话的声音，他瞬间燃起了希望。连忙“走”出树下，往空中一望，竟然看见大雪纷飞的空中，悬浮着两个黑色的人影。

    这两个人犹如踏着风一般，在高空中盘旋着，如落叶一般螺旋着降下来。近了秦前才看清原来他们脚下各自踩着一只展翅三尺来宽的木鸢。传说中道行高深的修士能驾驭各种法器凌空飞行，他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

    天下所有结丹的修士都可以凭借最基础的风遁术凌空而起。只不过风遁术的精通有深有浅。浅修者只不过能协助提升自己的轻功，便于高上高下。精修者足以御风飞行。但御风飞行要消耗极多的真气，比起走路骑马来说累了百倍还不止。非不得已的情况，修士们绝不会驾起风飞来飞去。好在各门各派都有用于飞行的法器。平时这些法器也如修行者一样吸收天地灵气，需要的时候便可由玄门术士们驾驭飞行。这一对三尺来宽的木鸢，正是大名鼎鼎的云央城阴阳观的独门法器。

    这两人不知道循着什么而来，刚好落在剑崖的顶端，秦前的不远处。他们一走到雪上，脚下的木鸢立刻自己飞起收拢了。一只木鸢正如一把竹扇一样，一节节收拢来，变成了一尺来长，两寸厚的一叠竹片。背在背后，也如一把折好的扇子，一点都不占地方。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穿着黑色的法袍，相貌却大不一样。其中一个年纪大的须发雪白，几乎和一身的白雪都分不清了。但他身材却魁梧高大，腰板挺直，走起路来霍霍生风。另一个身材矮瘦，头发稀疏，相貌丑陋，蓬头垢面。就好像是路边的一名乞丐，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穿上了一身顶级的玄色法袍。两人身上都已经落满了雪，几乎要变成一个雪人。他们却懒得抖一抖，直奔那一片安静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