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血谷道（15）

    不过从这些人的打扮来看，观里这一天肯定会收入颇丰。

    当当几声，客人将几块银子丢入他桌上的铜盘中，满意地起身离开了。怪不得老晃连乞丐这么有前途的职业都不干了，非要死赖在观里来。确实这个比乞讨快多了啊。

    胡飒的心思却不在这几两银子上。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胸口那个小小的黑缎袋子，里边的那颗紫色的、中间有着离奇的暗红火焰的灵气珠。

    最近他每天都在早上用这颗珠子修炼。只不过日上三竿就要双手奉还给那个白发黑袍的道人。这一回感觉可不一样，宝贝可是真真切切地装在自己的兜里。他想什么时候修炼都可以。但偏偏今天结伴而来的这批香客真是多。一个走了又接着一个。搞得他烦躁不堪。

    客人们在观里转来转去，直到日落西山才下山回去。

    收拾完行头，胡飒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腹中饥饿。他只是急切地想回自己卧室中，好独自仔细看看那颗漂亮的珠子。一路急匆匆地走过三清殿，一出后门，却碰到了已经换成一身素色袄裙的杨婉。杨婉见他低着头步子匆匆走过，乘势一把将他袖子拉住：

    “胡师兄去哪儿？别忘了今晚有牙祭！”

    胡飒这才想起，自己匆匆收拾了东西回来，竟然忘记了还没有吃晚饭。想来修炼虽然重要，但是总不能饿一晚上的肚子吧！他抬头一望大家聚餐的后堂，那里已经灯火通明。和杨婉一起走过去，一股羊rou的香味扑面而来。

    所谓的后堂其实是一间木屋，正是柳暮和叶无双两人到这里来隐居时自己搭建的。如今成了观后的厨房加食堂。中央是一张油光发亮的木桌，桌子上已经烧开了一口紫铜的火锅。锅中rou汤翻滚，空气中充满了羊rou的味道。苍葱观平时的伙食极为清苦，一般都是面疙瘩加酸白菜的组合。这次柳暮把仅存的一头羊都给煮了，想必是这天收成大好，他的心情爽快无比。

    闻到这rou香，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为物欲所动的胡飒都忍不住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咽下一口唾液。

    “赶紧吃饱，回去炼功……”胡飒一面想着一面坐下，刚好坐在了师父柳暮的对面。

    柳暮的年纪大约六十多岁，身材瘦小。一头斑白的头发，几根稀疏的胡子。他面容清瘦，在太阳底下刨土种菜太多了，被晒得黝黑，宛如一个农民。谁能认出这就是打得阴阳剑圣满地找牙的风煞，天下阴阳宗第一高手？油灯下，柳暮举起酒杯——区区十几两银子的进账，就能让他兴奋好一阵子。胡飒心想，如果我有你的本事，早就去云央城，一一单挑天下各大玄门宗主，受封国师了！那时天下奇珍异宝都归我所用，位列仙班是唾手可得！何必死守在这穷山沟里不见天日？这个怪异师父的行为，真是让他无法理解。

    也许他仅仅是因为女人所以才留在这里的。

    雷煞叶无双就坐在柳暮的旁边。据说她和柳暮年纪相仿。但女人，尤其是修道的女人，总是很小心地保养自己的容颜，所以很难看出她真实的年龄。她身材小巧纤细，这一点和柳暮倒是很配。但她不苟言笑，似乎她眼里除了柳暮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类存在。这让胡飒觉得很怪。以至于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在观里呆了那么多年，他却忘记了这个师母的长相。

    阴阳宗出自灵源宗，戒律远比极武宗这种后生宗派要严。虽然男女可以同观，但阴阳宗弟子都一律戒色，不得结婚，更不得生育。有一点是例外的：阴阳宗允许男女弟子结为道侣，一同修炼，以期一同飞升。

    道侣和夫妻听起来相似，其实结局往往比夫妻惨烈得多。道侣可结不可散。一旦散了，也是犯戒。就算犯戒无人追究，散伙之事令人心念烦杂，修行也必废无疑。而且要升仙也只能同时升仙。双方步调不一，就成了相互的羁绊。若一方不幸早死，另一方更不可能独自修炼成仙，往往是郁郁而终了事。

    柳暮和叶无双便可以称是道侣的关系。两人在苍葱岭已厮守了三十年，朝夕不离，也一直无后，并不算犯戒。但胡飒早就发觉，与其说这二人是等着双修成仙，不如说他们在享受这安静平淡的生活。

    有一间道观，有一片田土，还有一个女人。此外还有这一屋子的羊rou香味，和谈笑风生的弟子们。或许这就是柳暮想要的？或许就这样了此余生也不亚于位列仙班？仙界虽美，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都只是传说而已。而这小山沟里的小日子，却是真真切切的。

    “师兄，多吃点。今天就你功劳最大！”

    杨婉就坐在他的身边。她夹过一块羊rou塞到胡飒的碗里。

    每个女人身上，都有一种幽幽的香气。

    胡飒总觉得杨婉对自己很有点那种意思。平时无所事事的时候，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献上殷勤。尤其最近几年特别明显。

    因为这个女人长大了。十年前她刚到苍葱岭，才八岁。而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这几年来，她几乎每年都变一个样子。总体而言，她越变越让人喜爱了。但这喜爱的心念一起，胡飒知道自己已经走了邪道。他有时甚至想，如果在这山沟里，和柳暮一样，找个这样的女人一起终老，似乎也不是坏事。女人就是这么诱惑世人，让这些玄门弟子最终一事无成。一想到这里，胡飒就会提醒自己和杨婉保持距离。

    也许对柳暮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女人。

    胡飒往对面扫了一眼。刚好看到叶无双也一眼望来——她的一双眼睛里，似乎带着闪电，就像夜空里的闪电，忽然将漆黑的夜晚照亮了。胡图明早就忘记了她的相貌，这一瞬间却忽然想了起来。真是好眼熟的一张女人脸。都说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却没有一点六十岁女人的样子。

    这眼熟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他低头匆匆吃完，将嘴一抹，起身。

    “师兄，就走？”

    “今天有点累，我早点去歇着了。”

    胡飒扭头就走，将一屋子的热闹抛在身后。外边已经漆黑一片了。借着后堂发出的微光，胡飒沿着院子里的小路走回自己的卧室。他心里砰砰直跳，几乎感觉到胸口顶着有点微重的那颗灵气珠了。不知道如果今夜通宵修炼，能吸取到多少灵气呢？可以肯定的是，不出两三个月，他必然可以结丹。

    他在房内点起油灯，然后将门小心地拉上，反扣好。有时杨婉和其他的师兄弟会忽然推开虚掩的门，半夜拉他出去喝酒聊天。今夜他可不想被任何人打断。

    想了一下，他又低头将油灯吹灭了。四周的黑暗立刻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这样反而让他觉得安心。

    没有灯，任何人来他都装睡就可以了。

    摸索着爬到床上，胡飒小心地将胸口的灵气珠取出放在手心。这珠子发出紫红二色的光。白天里不那么明显，晚上一拿出来才发现，简直是一颗夜明珠。而且间那团红火还在不断地晃动，照得四周二色交映，流光溢彩。怪不得它必须被装在黑色的缎袋中！

    胡飒干脆将被子蒙在头上，将盘坐在床上的自己严实地盖住。这样一点光也漏不出去。灵气珠的光芒真真切切只属于自己了。

    迫不及待，他运起柳暮传授的筑基之法，浑身真气流转。他立刻感觉到这颗灵气珠所散发出来的灵气，渗入掌心，从手太阴肺经开始，汇入十二经脉。每天早晨迎着朝阳修炼，他所得的灵气不过是滴滴泉水。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却是掌心犹如涌泉。

    大约修炼了一个时辰，大部分吸收的灵气都已经转化为真气，胡飒竟然感觉一点都不费力。自身真气明显变强，他需要吸收的灵气也越来越多。胡飒已经感觉到这颗珠子的蕴藏的力量真是深不见底，但吸收起来，阻碍却越来越大。

    与其说它是一个源源不断的泉水，不如说是一头被封印的困兽。

    胡飒明显感觉到这颗珠子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他真是渴望一夜之间就全部吸收据为己有。但偏偏这团火热的灵气是被重重封印的。他这断时间每天的吸收，只不过是这紧密的包裹中漏出来的微光而已。而且这种泄漏的速度是恒定的。每段时间只能漏出这么一点儿。一旦被他吸收完毕，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只能干等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等泄漏出来的灵气又渐渐恢复，他才能开始进行下一轮的修炼。

    还是慢，太慢了。虽然比起没有这颗珠子要快了无数倍。

    但胡飒也不是束手无策。如果能将这牢笼的缝隙再弄大一点儿，里边泄漏出来的灵气自然也要更多一点。当然他不会蠢到去把这个笼子毁了。那样的话，里边的灵气会全部散失。他来不及吸收的部分，会全部灰飞烟灭。

    封印就是一种玄门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