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战时的跨国情怀

    王明空一到十二里镇就到了铁师傅家。路过王家村旁边时，他叫王尊尧、王尊舜带警卫班到村里去歇息，叫王尊舜进村后去找小滑蛋到十二里镇来，他则和度虹大先行到镇里打探情况。王明空回王家村也没有亲人在那里了，就先以工作为重了。

    王明空来到铁师傅的家也没有见到铁师傅。铁师傅的门框上挂着一把铁锁但没有落锁。这是铁师傅怕有熟悉的人来找他见他不在无地方安身，就故意放了一把锁在门上并不锁门，是好熟悉的人自会拿开锁进屋去的，不是特熟悉的人自会离开。

    铁师傅也不怕盗贼，因为家里除了一些打铁的家伙别无所有，而那些打铁的家伙给人也没有人要，谁还来偷这些脏兮兮黑漆漆的东西呢？再说，你不落锁就是有盗贼也不敢进门，盗贼心虚还以为你在门外不远处盯着呢。王明空不是盗贼，自然就敢拿开铁师傅的铁锁到铁师傅的家里来。他要在这里等着铁师傅回来等着小滑蛋来。

    铁师傅并没有回来，小滑蛋则来了。小滑蛋一听王尊尧说王明空回来了就嚷着要见明空哥。王尊舜说：“那你就随我到十二里镇上去吧。”小滑蛋二话没说就跟着尊舜哥奔十二里镇来了。

    王明空一见小滑蛋来了，就对他把三叉河云真美子的情况问了个仔仔细细。小滑蛋很乐意奉告就答了个明明白白。王明空说：“你去三叉河把云真美子叫来，就说有人要见她，不要说是我要见她，我在镇东街的望江茶楼里等着她。”

    小滑蛋高兴地说：“我就去，我去把云jiejie叫来。”王明空说：“也许她不一定来，你就说声‘有位先生请樱花仙子来’她可能就来了。”小滑蛋也不多问“樱花仙子”是什么意思，拔腿就跑走了。

    原来“樱花仙子”是王明空在日本和云真美子一同看樱花时送给云真美子的雅称，云真美子很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和王明空通信中就自称为樱花仙子了。那时的樱花仙子才刚过十四岁，正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她把王明空视为情哥哥了，以后的信中就有少女情的含义。只是后来王明空回国了，这段未言情就断了。

    小滑蛋走后，王明空就到望江茶楼里来了。他在茶楼的楼上要了一间靠河的房间，那里典雅别致，从窗口可以看到蓝蓝的河水，还有偶尔经过的小渔船。如果没有战争破坏好心情，这里确是个赋诗吟歌交文接墨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度虹大怕王明空不安全，就叫了王尊尧、王尊舜和战士祁达偢和卢泽基扮作伙计在楼下和街道里闲着。王尊尧是在安顿了其他战士休息后带了祁达偢和卢泽基到镇里来的，他们都是老百姓穿戴。

    过了不多一会儿，小滑蛋就引着云真美子来了。看得出，云真美子脸上很兴奋很紧张，她走在小滑蛋的前头，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想见的人了。云真美子也问过小滑蛋，要见她的人是不是叫王明空，小滑蛋确实滑，他没有正面回签，只是说：“你去了你就知道了。”云真美子心里忐忑不安地泛着幸福感，急不及待地来了。

    度虹大和王尊尧、王尊舜不认得云真美子，见到小滑蛋和一个漂亮姑娘来，估计她就是云真美子了，立即就警惕起有没有日本人跟来。云真美子没有在茶楼里见到王明空，立即问小滑蛋：“人呢？”小滑蛋用嘴巴努了一下楼梯，云真美子就直接上楼了。小滑蛋则没有上楼，他在楼梯下自觉地咳一声大嗽，再自觉地担任起放哨的任务来。

    王明空听到小滑蛋的咳嗽，就知道云真美子要来了。他站起来走到楼梯口来迎接客人，这是中国人的礼貌。云真美子快步走上楼梯口就见到了王明空。她两眼一酸就流出泪来了，不知是为什么酸，却流出了涟涟的甜泪，身体也涟涟地要倾倒了。

    王明空见云真美子难站稳，立即用手扶住她。云真美子就势倒在王明空的怀里，抱着他的肩头喃喃说：“明空哥哥，我可见到你了，我可见到你了！”王明空被云真美子抱住，倒是有点意外，他回答说：“见到了，见到了，我还以为很难见到你了呢！”

    云真美子这时倒不说话了，她只是抱住王明空，抱得很紧，生怕他飞了似的。王明空也用手搭在云真美子的肩背上，不过不是很紧，而是一种礼节。如果不是中日之间的战争，王明空就不会用礼节了，他很可能用激动来对待云真美子的拥抱。

    王明空在日本也受过云真美子的拥抱，那时云真美子还不足够大，拥抱完全是meimei对哥哥的那种天真友谊。如今的云真美子是大了，拥抱大哥哥的含义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王明空不能不防。王明空临行是受王团长之托来和云真美子谈军说战的，他不能因为和云真美子的感情而怠慢此行的任务。云真美子抱着王明空就是不放，她的眼泪也在不止地流。

    有人说，少女的眼泪是流不尽的，云真美子就是如此。王明空觉得不要让云真美子只管流泪了，就说：“云真美子，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们不要流眼泪的。”王明空也有点感动的眼泪了。

    云真美子说：“我这是激动和幸福，我已经有五年没有激动和幸福了，所以我流泪了。”王明空说：“我们也有五年没有见面了，这五年你可好？”云真美子回想起五年的辛酸，说：“不好，极端的不好。”

    王明空听说也不问了，这五年是战争的五年，有谁会好过呢。王明空说：“都是战争惹的祸，祸害了多少人民。”云真美子说：“是啊，日本人民也处于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王明空说：“我这次来见你，就是要和你来谈谈战争的。”

    云真美子一听说就把抱王明空的手松开了，问：“你是来和我谈战争的？”王明空没有马上作答，他把云真美子让到茶桌边，叫云真美子坐下喝茶。云真美子坐下后，又问：“明空哥，你是来和我谈战争的？”

    王明空这时才说：“是啊，我们两国现在处于战争之中，我们俩避不开这场战争，那就只有现实地来谈谈它了。”云真美子立即直截了当地提出说：“那我就请你不要来攻打我的哥哥野村真三！”

    王明空对云真美子的话感到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只是云真美子这么直接，她直接就提出了不要武功团来攻打野村真三的请求。不意外的是她作为野村真三的meimei自然是站在野村真三的层面上来说话，她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改变战争，但她可以说出她的内心。王明空在马甸子已经听王大勇详细地说了云真美子和野村真三的情况，也和王团长详细地分析了云真美子和野村真三的可能想法，所以他是有备而来要和云真美子谈一谈野村真三的出路了。

    王团长这次要扼制鬼子的交通线，十二里镇是一个重点，如果野村真三要和抗日武功团为敌，王团长就要来消灭野村真三。但是王团长考虑到云真美子救了王大勇，又考虑到云真美子对抗日武功团的那点希望，也考虑到野村真三在十二里镇还没有犯下伤害百姓的大罪大恶罪，就打算如果野村真三不和武功团对抗，暂时就可以不来攻打十二里镇。

    王团长也不想多杀那些没有丧心病狂残害中国人而有厌战反战之心的日本士兵，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必将胜利，到那时日本兵全部要被赶出中国，野村真三和他的士兵就可以以日本的投降之兵而得到回国的机会。当然，如果野村真三暂时不与抗日武功团对战，那对抗日武功团破袭鬼子的祁永交通线就少些麻烦。

    因此，王团长派王明空来十二里镇见云真美子，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要让云真美子知道他哥哥野村真三的危险境地，从而转告她哥哥要认清中日战争的形势和他当前的处境，拯救他自己的路不能靠抗日武功团而是靠他自己，那就是至少要做到不与抗日武功团为敌为战。

    王明空对云真美子说：“云真美子，你的请求我做不到。”

    云真美子一听王明空这样回答她，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她本以为王明空会看在她的友谊和她放了王大勇又救了他的父亲，他会答应她的。但是王明空这样绝情绝义，她的心怎么能不凉呢？

    云真美子只是一个小日本女子，她不是战略家也不是战争研究员，她对中日两国间的战争没有透切的高瞻远瞩，她只是厌战只是反战只是不想让她哥哥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所以她向王明空提出不要武功团来攻打她的哥哥野村真三，她把战争是两国间的事忘了，她这时认为战争就是她和王明空的事了，或者就是王明空的武功团和她哥哥野村真三部队的小事了。

    这点小事王明空都不能答应，她的心当然凉。云真美子的心一凉眼泪就慢慢地流出来了。

    王明空见云真美子又哭了，心也凉了。他真可怜起这个小姑娘来。一个花季少女，这年龄本应当在大学读书或者梦着做新娘，现在却远涉重洋来到异乡他国受战争之苦为家人为亲人而孤独忧伤。

    王明空还不知道云真美子在南洋受的那畜生般的蹂躏，如果他知道了，他就会更可怜云真美子了。王明空看到云真美子的泪水越来越多了，就想掏出手绢来为她擦泪。在日本，云真美子有一次因反对大哥的战争言论遭到她大哥野岗真一的责骂，曾跑到樱花树下伤心地恸哭，是王明空跑来安慰她掏出手绢为她擦干眼泪。现在王明空没有带手绢，就只有用手指来为云真美子擦眼泪了。

    云真美子的眼泪还真多，就像泉水流不完。王明空越擦反而越多了，只得改用手掌来擦了。王明空的手掌印在云真美子的脸庞上，热泪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掉到云真美子的手上。

    王明空这时突然想起在日本他为云真美子擦泪的那一幕。他当时说：“樱花仙子，我求你别哭了，再哭樱花都要跟着流泪了。”恰有樱花上的露珠掉下来，冰爽的露珠掉到云真美子的脸上，和着泪水滚下来，滚到云真美子的手心里。云真美子突然抓住王明空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笑了。她笑着说：“明空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哭了。”王明空说：“好。”云真美子说：“你要爱我！”王明空突然噎住了。云真美子说：“你不答应？”泪又要流了。王明空赶紧说：“答应，答应，你就是我的小meimei！”

    王明空当时的这句话说得很哲学，但云真美子听了很满足，她当时就不哭了。自此后，云真美子就以樱花仙子之名给王明空写了许多的信，直到王明空回国后还写，直到她在南洋遭日兵蹂躏后才停下来，不过她的信因为战争王明空都没有收到。

    现在，云真美子好像也想起在樱花树下的那一幕了。她悄悄地就抓住王明空的手了，说：“明空哥，别为我擦泪了，不值得你擦，我自己擦。”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来。她把手绢放在桌子上，慢慢地打开，手绢上有一对戏春的蝴蝶，旁边还有两个字，明空。

    王明空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手绢，是七年前在日本的樱花树下为云真美子擦泪的手绢。王明空的眼睛也潮湿了。

    云真美子说：“明空哥，你还认得这块手绢吗？”王明空点点头。云真美子问：“你还记得你当时说过的话吗？”王明空说：“记得。”云真美子说：“那你为什么做不到？”王明空一时也语塞了。云真美子说：“你当时是哄我的吗？”王明空不想伤云真美子的心，就实说：“我当时没哄你，只是现在发生中日战争了，你的要求就不是你我个人的事了，我个人的能力就做不到了。”

    云真美子马上问：“那谁能够做到呢？”王明空说：“谁也做不到，要做得到的，只能靠你三哥野村真三自己了。”云真美子说：“我三哥野村真三如何做得到？”王明空秉承王团长的意思说：“那就是你三哥不与抗日武功团为敌。”

    云真美子立即说：“那我三哥是日本的军官啊，他身不由己啊！”王明空说：“那他可以明哲保身啊！”云真美子立即问：“如何明哲保身？”王明空说：“说明白点吧，就是你三哥不出十二里镇来对敌抗日武功团，抗日武功团暂时也不来进攻你三哥。”

    云真美子终于明白了。她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我三哥，按你说的办。”王明空说：“还要告诉你三哥，不要做祸害中国人的事。”云真美子说：“这一点能做到，我三哥也是被迫参加战争的，他也是爱和平的，到中国来没有特别祸害过老百姓。”

    王明空说：“这一点我们已知道，所以抗日武功团才派我来知会你三哥知道，只要他长此为继，抗日武功团就可以暂不进攻他。”云真美子说：“那就谢谢武功团了，我大哥已经在战场上死了，听封人美子说就是王大勇杀死的，但我还是把王大勇放了，我二哥不问政治，到中国来也有两年了音信全无，现在我只有三哥了，我不希望他死了，他死了我就无依无靠了。”

    王明空说：“云真美子，你也别这么悲观，你还有你明空哥啊。”云真美子听王明空这么说，脸上就绽出了一点点笑容。

    后来，王明空请云真美子喝茶。喝茶间，王明空问到了自己的父亲。云真美子说：“我正想告诉你呢，叔父在我那儿挺好，伤也快要好了，他做得一手好中国菜，正给伙房当师傅呢。”王明空说：“谢谢你了，我想把他接回来。”云真美子说：“不行，叔父的伤还没有全好，我那里的西药足，我每天还要给叔父打针呢，等叔父全好了，我会送他给你的。”

    王明空说：“那再谢谢你了，我还是把他接回来的好，我母亲也很想念他呢。”云真美子说：“明空哥，你的心意我理解了，你是不想让你的父亲在日本军营里了，但我要告诉你，你父亲暂时是不想回去了，我对他说过，要他随王大勇回去，他说他已为我们做饭了，当了汉jian了，死命也不回去了。”

    王明空听云真美子这一说，就没有办法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脾气倔得像头牛，他认准了的理儿一下子是改变不了的，王明空就只得先随父亲的便了。王明空说：“那就又得麻烦你照料了，云真美子，我托你转告我父亲，他在日本军营里做做饭菜，并不是当了汉jian，让他别背思想包袱，伤好了就回家里来。”云真美子说：“好，我会告诉叔父的。”云真美子的一口一个叔父，让王明空听了好心甜也好心酸。

    后来，云真美子又好奇地问到根据地，她说她好想到抗日武功团那里去，她想参加反战同盟呢。王明空说：“有机会我带你到武功团那里去，那里是阳光明媚的春天，生气旺盛的夏天，硕果累累的秋天，现在正是好时节。”云真美子说：“一年四季也有冬天呢？”

    王明空笑了，说：“在根据地，永远是春天。”云真美子中文不错，这下听懂了，说：“那我就向往着要去了。”王明空说：“好，我向团长报告后就来接你。”云真美子说：“我期待那一天，明空哥，你可不要忘了。”王明空说：“忘不了。”云真美子说：“或许你又改含意呢？”王明空停了几秒，说：“不会的。”

    之后，云真美子又向王明空打听一个人来，那就是从南洋救云真美子到中国来的余庆红。王明空先年和铁如花在燕城见过余庆红，余庆红当时是给新四军送电台，还留给了铁如花一部电台。云真美子说：“我就是余先生救的，没有余先生，我只怕是早就死在南洋了。”云真美子没有说她的遭遇，但王明空已为她难过了。

    云真美子见王明空又难过，就假意说时间不早了，也就分别离开了。她已不敢奢望王明空当她的情哥了，她现在只希望王明空能当她的义哥哥她就心满意足了。王明空送云真美子下楼出店门，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人行稀少的街道，心中涌起一阵阵冰冷的酸楚。

    接着，王明空就快速回到铁师傅的家。铁师傅已经回来了，还有罗小罗和罗箩筐也来了。铁师傅和罗小罗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是因为曹天功打了胜仗的缘故。铁师傅见王明空回来了就把曹天功在鸟江坳打了大胜仗的消息告诉了王明空。

    罗小罗说：“这一个伏击战打得真精彩，鬼子的一个中队两百多人一个不剩地被消灭了，还烧了鬼子的五辆汽车。”罗箩筐说：“在飘风岭的阻击战也打得很精彩，十二里镇野村真三的队伍一进伏击点就被点了卯，丢下六十八具尸体逃回来了。”

    王明空听了也十分高兴，心想野村真三这下就得到教训了，他必然要变得更老实了，再不敢贸然出离十二里镇了，这样抗日武功团破袭祁永公路就要少些麻烦了。

    铁师傅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又要招待王明空和小罗卜，就要到街上去订菜。小滑蛋说：“我也去。”就跟去了。小滑蛋在街上碰到了云真美子。云真美子对小滑蛋说：“你去把明空哥叫来，我有话同他说。”小滑蛋就回来了把云真美子的话告诉了王明空。

    王明空立即就到街上去见云真美子。云真美子说：“我三哥要见你。”王明空没想到野村真三要见他，但他立即说：“好啊，我也有快五年没见到你哥哥了。”云真美子说：“我哥哥说，明天上午八点钟，在东郊仙雨山仙雨亭见。”王明空答应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