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逐流

    中年女化妆师坐在角落，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五个长发飘飘的“大孩子”会闹到什么时候。

    最后沈桥带头先涂了，丫的涂的还真是滑稽，这还是清华风云人物吗？可沈桥的心倒很宽，他对着化妆室里的镜子，仿佛别有宏图大志似的看着涂上高原红的自己。

    三儿瞧出沈桥这王八蛋的“能屈能伸”，他是干大事的人，而三儿也不想变成刘汉那种“一根筋”，于是他第二个去涂上了“高原红”。

    而后也站到镜子前，沈桥边。

    不知不觉的，三儿好似意识到了自己在“模仿”沈桥，或是说在学习沈桥，曾经多么痛恨的一个人，多么想打倒的，让他颜面扫地的一个人，在经过真正的相识相处后却成了处处学习的对象。

    在意识到这点后，三儿很是惊讶，即便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敬佩沈桥。

    三儿回头喊道：“刘汉！你丫的能不能快点画上啊，四个等你一个啊。”

    “这太丑了，我不画，我画了咱们流浪者的名声就毁了，我要为流浪者保有最后点尊严。”

    “行，你不画，那咱哥几个来帮你画。”沈桥使个眼色，其余四人一拥而上将刘汉摁在地上。

    庄烁喊着：“大娘，来快给他涂上，我们摁着呢。”

    “好，好。”

    刘汉杀猪似的嚎叫，惹得一屋子人大笑，沈桥想捂住他的嘴，他这才是给“流浪者乐队”丢脸啊。

    总算五个长发飘飘的青年都画上了高原红，登上了央视的舞台，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是闪亮的八十年代中最刺眼的光芒。

    正如他们在清华实验楼的天台上所说的“现在正是，光芒万丈的摇滚黄金时代！”

    说着说着，天边升起了朝阳，映衬着他们排练一夜却不见疲惫的脸。

    或许这个故事就该结束在这儿——光芒万丈的摇滚时代——年轻的大学生在楼顶迎着朝阳忘我练习。

    刻下他们的青春，留下他们的回忆，就此永恒。

    真不想告诉你有关他们在1988年三月被一辆或几辆运输卡车碾压致死的事，那是极为混乱的一天。

    “流浪者”精彩未完的未来疏忽之间熄灭了。

    肇事卡车犯罪后逃逸，无从追责，再无下落。公安人员只拉回来三具冷冰冰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刘汉与庄烁。

    刘汉住院两天后也因伤势过重而亡，庄烁一直在重症病房浑身插满管子。

    他们是在录完电视台的节目，回来的途中出事的。本以为电视台会为了纪念他们而将这期节目精心制作重新剪辑，可谁知节目还没重做，反倒连母带也删了。

    通过关系打听到因为台长换人了，节目永远不会再播了。

    似乎有股风云突变的气息陡然间弥漫在周围，但毫不夸张的说，随着乐队的死亡，整个中国的摇滚黄金时代也结束了。

    他们是潮流，是标杆，是一个世代的兴起与衰亡。

    他们留下了歌，许多歌，许多好歌，许多在这个时代一结束即再无人问津的歌。

    三儿养的狗浑浑噩噩，亨特儿似乎要见三儿最后一面。在八宝山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吠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应答。

    不会再有人喊“亨特儿”，不会再有耍弄狗的恶作剧，故意不扔出去的羽毛球，不会再有破洞牛仔裤和长发飘飘的背琴身影。

    亨特儿失神的走在北京街头不断有学生从各个大学退学，在美国大使馆门前排起长长队伍，一排三天三夜等待一张过签率极低的签证，在这甬长的队伍中好想看见了方鸣的身影。

    挤过这群在冰风寒雨中坚持着的，满脸写满失望与落魄的天之骄子们，他们的气味沾上狗的短毛，即便狗鼻子再灵敏此时也嗅不出那到底算什么味儿。

    亨特儿一路走着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它看见了条河，或江，水面白天流淌夜晚冰冻，有几条小舟趁午而行。

    似乎能清楚感受到比以往要强烈许多的忧伤，满脑子都徘徊着与三儿的这几年日子，它就跟呼吸一样本能的在身体里起伏。

    周围的风景渐渐成为农村光影，它愈发疲惫两眼浑浊，四腿蹒跚。这儿好冷好静，似乎再激昂的摇滚乐也无法将这儿唤醒。

    突然亨特儿四腿一滑从陡坡一路滑进水中，它没有挣扎，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唯有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