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绿洲鏖兵 (下)
竭力拼杀的两支军队已在尘土飞扬的荒原上博弈了大半个时辰,银华军在西戎人的攻势下被迫收拢了防线,各部兵将围绕中军结为扁圆形的长阵,以血rou之躯继续阻挡着西戎骑兵的冲击。常年干涸的土地被四处横溢的鲜血所浸透,活着的人们踩踏着暗红色的泥浆,在战阵中咆哮着挥刀。 阵地核心,全副武装的夜族铁骑仍在原地待命,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这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也已处于失控的边缘。那些披挂着马铠的南疆骏马已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煞气,在牵马武士的安抚下,依旧不停发出躁动的嘶鸣。生性骄傲的夜族武士们不停看向激战中的战场,眼中无一例外的流露出失去耐心的神色。 “末将请令出战,请征讨使下令!” “我等愿一同出阵,若不能斩杀敌酋,甘愿提头来见!”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请战之声,丰炬淡淡看着围于四周的同僚。他的心中十分清楚,战斗已经到了最为激烈的关头,连素来严守军纪的夜族将军们都也再无法安然坐定。这支由夜族人组成的骑军是他手中最后的致胜王牌,而这张王牌的士气已如同一张绷紧多时的弓弦,爆发与崩溃仅在一线之间。 “都给我闭嘴!!!” 一声怒吼在诸将身边炸开,久经沙场的战将们身躯一震,纷纷闭紧了双唇。 “丰炬!你这打得是什么窝囊仗?!”元烈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名百户,对着主帅直呼其名。其额前青筋暴突,显然心中强压的不满情绪已经暴涨到了极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下令出战,难道要等到那帮蛮人把刀尖抵到我们胸口上来么?!现在易族人在前面苦战,而我们夜族人却躲在后面看着,再这样打下去,我们只怕连上马的机会都没有了!若是你不能把这事情解释清楚,可别怪我抗命不遵!我身为大并之臣,随时都有在战场上战死的觉悟,但我不能坐视银华军的不败威名就这样毁在你我手中!更不愿在天下人的心中留下一个夜族畏敌惧战的好名声!!” 元烈话音未落,丰炬的瞳仁已剧烈震动起来,周身散发出浓重的杀意。他手按刀柄,沉默的看向元烈,眼神冷得令人心悸。而怒气冲冲的元烈毫不退缩,也扶着腰间佩刀的刀鞘,直直地与其对视。诸将都知道元烈的脾气,却没有一人出手阻拦,显然,多数人也已对眼前的犯上行为保持了默许的态度。 丰炬盯着元烈的双眼,缓步向前,将后者逼得倒退两步,继而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叛军故意引诱我军变阵追击,现在攻势如潮,但已后继无力,若是我军能以骑兵断其退路,必可杀退此波来敌。” “不过,我并不想击退他们……”他的眼神变得愈加冷漠,“我不希望他们退往任何地方。因为,我要一次杀尽阵前所以敢于对朝廷举起战刀的人,让北陌砂地从此无人再敢轻言叛逆。我要用西戎男人的血染红这片荒原,让任何心怀鬼胎的逆贼都再不敢直视银华的战旗!” 凌冽的杀气从丰炬的身上迸射而出,犹如平地上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令人心寒。元烈被丰炬身上所散发出的威严压迫得脸色发白,仅凭着一股血气强撑才没有跪下请罪。 “将军!战场以北,有援军抵达!!”云楼车上负责瞭望的武士向下高声疾呼,打散了诸人之间的僵局。 “你们应该很清楚阵前抗命的后果……”丰炬将手从刀柄上移开,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元烈以及周围诸将,“各自返回本部待命,再有违命不遵者,立斩不赦!” 目视诸将一一离去,丰炬立刻满怀期待地转身望向战场的北面。 看着那支不断逼近的骑军,他那肤色灰白的脸上却泛起了阵阵铁青,那里,并不是约定中的援军应当出现的方向…… 数万骑兵如同幽灵般突然现身于激战中的战场北端,他们在奔驰中很快结成数个形同箭矢的大阵,头顶上方盘旋着数百只体型硕大的猎枭。没有号声,也没有嘶吼,只有无数马蹄齐齐踏地的轰鸣。数十面黑色条旗在冲锋的大队骑兵中缓缓扬起,它们既不属于北陌砂地的各部联军,也不属于效忠朝廷的讨伐军,这支陌生的援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急速奔向战场,在决战的天平上重重掷下了一枚足以决定战局的砝码。
在戎族联军的本阵,一身鱼鳞铁甲的戈尔迪静静望着杀声震天的前方,在那万军丛中,一面枣红色的烈马大旗正在不停左右挥动,传递着全军突击的军令。 “可汗,是莫里甘的援军!他们终于来了!!”一个九荔部将军指着由远而近直入战场的陌生骑兵,兴奋地大呼。 “嗯……我看见了。”戈尔迪平静说着,眼中如同止水,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那个将军愣了愣,随后带马上前说道:“按照赤兀锡大汗定下的计策,莫里甘人抵达之时,便是全军总攻之时……” “你觉得我看不见阵中的号旗么?”戈尔迪目光低垂,低喝道,“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得擅自出阵!” 戈尔迪的心脏砰砰直跳,执掌九荔部近十年来,他还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的抉择。三万莫里甘骑兵介入战场,足以为当面的讨伐军带来灭顶之灾,这场战斗的结局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他闭上眼睛,尝试着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他想到了与赤兀锡之间的击掌之盟,也想起了三日前那令人后脊发凉的夜族使节。若是他坚持按兵不动,就等同于向联军宣布了九荔部的背叛,而如果夜族信使所言属实,他的进兵命令则会被视为继续附逆的证据,他和他的家族会被朝廷列为反贼,永世难以勾销。两种相互矛盾的声音在他脑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令他焦躁不安。 他抬手按住胸口,感觉怀中藏着的一纸降表犹如guntang的烙铁般烤穿了他的衣甲,令他的灵魂深处隐隐刺痛。他侧头看向钦察部军阵中那飘扬的海蛇旗,在心中默默发问:“德木图,你迟迟不动,是也在等待着什么机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