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涅槃之鹰
“陆兄，这已是第三天了，你觉得将军们到底在想什么呢？”这几个人趴在石兰绿洲外围的山岗上已有两个时辰，他们身上披着杂草编成的斗篷，在碎石间藏匿着，远望过去与一丛荒草无二。其中一个身材略矮小的士兵向前拱了两步，对正在仰面出神的备官问道。 “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着怎么才能把叛军从这绿洲里引出来……”陆秀帘双手垫在脑袋下面，凝望着天空中的繁星，“不过这叛军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死守到我们粮草耗尽，要想引他们出来决战，没那么容易。” “可不是么，一连三天，我们都奉命摸着黑到这山梁上探查敌情，但是瞧瞧这山上的岩壁，陡峭得估计连只猴子都爬不下去。除了那个正对城堡的谷道，哪里还有别的路径？叛军盘踞在绿洲里有酒有rou，不愁吃喝，而我军却是轻装而来，并没带有多少补给，真要照这么耗下去，后面怕是还有的苦头吃……” “贾川，你这罗罗嗦嗦的怎么跟个嫁不出去的小女人一样？留意着点极灯，等到寂灭灯熄灭，天维灯亮起，若是那时还没什么发现，我们就撤回去睡觉。”陆秀帘翻了翻身，转向另一边。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心乱如麻，被廷尉鹰骑打上死亡的印记，莫名其妙的背负起真假未知的血缘，这其中的每一件都像是只存在于吟游诗人口中的离奇故事。只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这令他恐惧，抓狂，时刻都有一种想要仰天大吼、宣泄一番的冲动。 “唳——”一声尖利的鸣叫伴随着一个飞掠的黑影从山梁上方一闪而过，顺势带起一股劲风，吹得沙石走动。 “那是什么东西？”陆秀帘飞速转身，手指已扣上刀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速度太快，没看清，似乎……是只大鸟。”贾川的双眼在空中不断搜索，但是除了漫漫星光，他一无所获。 “陆备官……我虽然也没看清，但是听那声音，似乎是一只鹰……”一个老兵战战兢兢的说着，“看其身形，比寻常的成年猎鹰至少还要大出一圈，我想，那恐怕是传说中获得转生的鬼鹰啊！” “鬼鹰？”陆秀帘眉毛一扬，他对这个称谓并不陌生，那些曾经在母亲床边听过的故事，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鹰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它们坚韧而勇悍，孤高而骄傲，振翅于九天之上，像天神一般俯视凡尘。当一只鹰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步入尽头时，它便会用尽全身的气力飞向深山，去寻找一处淹没于云海中的神秘洞窟。在那个洞xue内，它会一根根拔掉自己的羽毛，并且用尖喙和利爪去反复撞击石壁，直至其全部碎裂脱落。之后，遍体鳞伤的鹰会在阴暗潮湿的洞xue中静静蛰伏，仅以湿润的水气和偶尔经过的昆虫延续生命。某一日，当它克服了黑暗、痛苦、饥渴和寒冷，其顽强的灵魂最终将被上神所护佑。新的羽翼将会在圣光的沐浴下飞速滋长，尖喙和利爪也会再次生出，如同凤凰涅槃一般，一只更加魁梧雄壮的鹰将会冲出洞xue，再次翱翔在蓝天之下。有人说，从获得新生的那刻起，它便已不再是鹰，因为它超越了生灵的极限，体内承载着被天神赐予的上古英魂。为了表示对它的敬畏，人们便将其称为“鬼鹰”。 “我听说鬼鹰都是钢筋铁骨，可以轻松搏杀猛虎，猎食巨熊。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只怕还不够它填牙缝的……”贾川平日蛮勇，但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极为忌惮，他小声嘀咕，战刀已悄悄出鞘在手，朝天空的方向戒备着。 “做什么呢？快把刀收起来！”陆秀帘在贾川屁股上飞起便是一脚，指了指山下的绿洲，“刀面的反光十里之外都能看清，你想让我们被叛军发现么？他们虽然上不来，但要是顺风放箭，也足够把我们都钉死在这里……” “嘭——”仿佛是为了印证陆秀帘的话，一支长尾箭夹着风声击中了贾川身旁不远的石块，溅起一簇火星。 “真是出门忘记算命，怕什么来什么……快！快撤！！”陆秀帘听见空中传来了更多羽箭下坠的破空声，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立即手脚并用的招呼左右起身狂奔。 跑出一截后再回头看，刚刚众人趴着的地方已扎满了白色的箭矢，令人不由后脊发凉。 两百步外的石堡平台上，西戎百夫长看着山梁上那几个狼狈离去的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硬弓，他身后上百名弯弓搭箭的武士也停止了射击。 “如何？”钦察部的大巫医哈桑图尔声音刺耳的问道。他那刺满紫色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使人不寒而栗。 “刚才山梁上似乎有只飞鸟掠过，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所以……未能射中。”百夫长低头说着，额前已有冷汗滴下。 “没用的东西！！来人，把他拖出去，杀了喂狗！”哈桑图尔眼中跳动着凶狠的光，恶声恶气的对左右下令。 “且慢——此处距山梁至少有两百五十步，而我们最好的弓却也只能射出两百步而已。刚才借助一阵强风，我们的勇士把箭射到了敌人的头顶上，已属不易，只不过那些鼠辈运气太好，逃得一劫，这恐怕也是天意……大巫医未能依计杀敌也就罢了，但为此滥杀良将，再坏了我军士气，恐怕不太好吧？”九荔部的戈尔迪汗端坐于帐下，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侧眼看着哈桑图尔和其身边正要动手的侍卫。 这已是两军在石兰绿洲对峙的第三天，西戎人死守谷口，并不急于决战，而银华军在一番尝试后也放弃了强攻的想法，只是在距谷口约五里的戈壁上扎下营盘，封锁着离开石兰绿洲的通道。一连两日，石堡上的哨兵都发现山梁上有银华军斥候出没的痕迹，但是这些斥候都披着伪装，在夜色下极难发觉。更为重要的是，斥候出没的山梁远在西戎人的弓箭射距之外，即使发现，也不能对其造成丝毫威胁。 这天早些时候，钦察部大巫医哈桑图尔献出一计，他算得这夜石兰绿洲会刮起西风，而借助风势，强弓足以射出两百五十步的距离。为此，他先是挑选了几名目视极佳的猎手，令他们在塔楼上时刻紧盯山脊，搜寻任何关于斥候的蛛丝马迹。另外，他还特地从德木图可汗的亲卫帐调集了上百名精锐射手，准备以强弓硬弩织出一张死亡之网，将任何胆敢出现的银华军斥候埋葬于箭雨之下。在他看来，这条计策万无一失，绝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突袭下幸免，因此他才会大张旗鼓的请来诸部首领，满心欢喜的要在众人面前杀敌立威。 当银华军的斥候在山脊上如期而至时，石堡平台上的百余射手引弦待发，只等风向稍转便可将其猎杀。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斥候竟被一个不明黑影所惊动，以至于此次突袭功亏一篑，在众目睽睽之下，哈桑图尔颜面尽失。 “我处置自己的人，与你何干？戈尔迪，你休要多管闲事！”又羞又恼的哈桑图尔目露凶光，已然不顾尊卑之别，对戈尔迪可汗直呼其名。 “是么？在我看来，这些可都是德木图可汗帐下的亲卫啊。可真是稀奇，对他们你也想杀便杀，不知钦察部……谁才是真正的可汗？” 戈尔迪此言一出，哈桑图尔和坐在席间的德木图同时变了脸色，一向善使诡计的哈桑图尔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接话。 钦察部的德木图可汗是个弑杀且多疑的人，为了巩固汗位，他曾把自己的一对胞兄戴上铁镣活活沉进星纶河底。此时，他那毒辣的目光从哈桑图尔惨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用力放下酒杯，语气阴沉的说道：“尊贵的戈尔迪可汗，我的属下礼数不全，让人见笑了。这官军的狗贼运气太好，当然非我部勇士之过……哈桑图尔，我说的你可明白？” 哈桑图尔一言之失，吃了大亏，他怨毒的看了一眼戈尔迪，同时忙不迭的对着德木图施了一个手足贴地的跪拜大礼，连头都不敢再抬，匆匆后爬着退向一边。 “诸位，”已旁观多时的西戎大汗赤兀锡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我军已和银华军对峙三日，虽然绿洲中补给充足，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据报，有打着朝廷旗号的军队正在向北移动，恐怕，是有直击戈壁腹地的打算……”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多少有些慌乱。虽然绕过石兰绿洲进军戈壁腹地异常困难，除了缺少水源之外，还有着被西戎人切断后路的风险，但是对于夜族人来说，这却并非不能做到。戈壁腹地是多个部族的根基所在，它意味着草场、妇孺和历代祖先长眠的神圣陵寝，没有哪个首领会敢于承受如此巨大的赌注。 “那还等什么？不如趁早出兵，摆开阵势和银华军干一仗！如果真被夜族占了寨子和草场，那可就全完了！”一个神形彪悍的将军一把将刀拍在桌上，眼望向坐在赤兀锡身侧的年轻人，“难道还真指望这个外人所说的援军么？他的身体里流的又不是我们戎族的血，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要把我们拖在这里！” “说的没错！赤兀锡汗，我们推举你为大家的首领，可不是为了把脑袋拴在一个外人的身上！”一人大声附和，引起一阵争吵。 “诸位尊贵的首领，请容我说几句，”戈尔迪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如果银华军当真派兵深入戈壁，我九荔部的损失恐怕无人能比，要说担心，我比在座的各位都更有担心的理由。但是请各位静下心来想想，若是我军仓促寻战，又能有几分胜算？等到折了这支兵马，各部又能继续坚持几天？真到了那种境地，恐怕所有人都要悔之莫及了吧……所以，我认为，出战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戈尔迪有善谋之名，他的一席话安抚了部分急于出战的将军，却也令众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思量中。不久，多数人停止了互相间的交流，他们的视线齐齐投向豹皮椅上稳如山岳的西戎大汗，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 “戈尔迪，我的朋友。你的想法很对，如果换做往日，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判断。不过这次不同，我们既不会盲目出击，也无需在此久守，”赤兀锡似乎早已拿定主意，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易族年轻人，继续说道，“来自银砂海的援军，已距此地不足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