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午饭过后，俞子洲在苏奇的带领下，终于得以一览书院的大好风光。虽说正值寒冬腊月，却依旧遮掩不了这书院之内小桥流水，如诗如画般的秀丽风景。 虽说俞家庄也十分华丽，但毕竟是武器商会，总有一番肃杀的味道。而这书院就不同了，到处都透露着淡淡的书香气，配上这江南的柔和气息，更显得宁静与雅致，宛如一个世外桃源。 书院之形令人心旷神怡，而书院之神则更让俞子洲心生向往。 就说这如同偌大的书阁吧。 按苏奇所说，此时正是休息的时间，从上午的课结束到下午的课开始，足足有两个时辰是让学生们自由活动的。可是，这巨大的书阁之内，却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上至七老八十，下至黄口小儿，无一不是一身粗布白衣，聚精会神于手中之物。饶是俞子洲两人堂堂地走进来，也没有一个人抬一抬眼皮子。明明是才用完午餐，却见他们眼神之中充满了饥饿，似是要将那手中一卷卷的书籍尽数吞了。 俞子洲望着如此景象，刚想开口，却被苏奇一把堵住了嘴，退到门外，才敢开口说话。 “书阁之内是噤声的。” “是子洲冒失了，一时没有按下这好奇之心。” “呵呵，我第一次来时也是这样，我还记得那时候带我的一个师兄可没拦着我说话，结果惹来的那千百道炽热的眼神，差点将我活活给烤熟了。”苏奇笑道，带着俞子洲绕过书阁，继续往前走去。 “哈哈，如此真是多谢师兄救命之恩了。对了，子洲还有一事不解，为何老师将这书院内的拜师收徒，比作是江湖上的拉帮结伙呢？” “其实很简单，想必师弟也听闻过‘诸子百家’吧？” 苏奇见俞子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其实，纵使有再多流派，但大家毕竟都同是研究学问之人，相互之间最多各执己见，不会严重到像那江湖帮派之间势不两立的程度。但这若是放到先生身上，那就不一样了。若说自负，恐怕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够与先生相提并论。他老人家年轻之时，曾凭一件事就闻名天下——在那天下文人的盛典‘百家争鸣’之上，怒骂这百家‘皆为草莽’‘不堪入流’……甚至连自家书院的院长欧阳东风，也在场上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生他老人家带了一个头。从此之后，百家之间渐渐开始出现碰撞，发展到了现在，还真的跟那江湖帮派有些相似了。” 苏奇说着，一脸的无奈之色，他的话虽是漏掉了当时的许多细节，却也的确与事实相符。 “哈哈，原来如此，难怪老师他被人称作鬼见愁了，看老师现在依旧在这书院之内如此逍遥自在，恐怕院长大人也一直拿他没办法吧。” “可不是嘛！哎，子洲你就别笑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师他这么喜欢你了。你呀，恐怕会跟老师一样的爱捣乱。” “诶，师兄可别冤枉了好人，子洲可绝不是爱出头之人。” 虽说苏奇要比俞子洲大上几岁，不过俞子洲天生早熟，有时看起来还甚至还比苏奇更为老成。所以两人之间到没有受什么年龄上的阻隔，再加上有那鬼见愁黄仲则的各种奇葩事情作为谈资，两人马上便熟络了起来。 …… “不觉之间竟已经快到申时了。师兄，我们回去吧。” “好，想必等我们到时，先生也该睡醒了。” 正当两人转身准备回去之时，正巧迎面走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先生，二十出头，一头飘逸长发，一身青白长衫。他相貌堂堂，极为英俊，只不过脸上却是略带了些冷峻，看上去竟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脱俗离世之感。 “见过少先生。”苏奇见到此人，赶紧恭敬的先行一礼，然后向俞子洲轻声介绍到：“这位是少先生，论辈分，应是你的师叔。” 俞子洲闻此，虽然心中有些错愕，但还是跟着苏奇一起弯腰作揖，尊称一声‘师叔’。 “免礼。苏奇，刚刚听你所言，不知是我哪位师兄交了好运，收了这位小兄弟为徒？”正如同他的外表一般，这位少先生讲话也是充满了淡淡的寒意，让人忍不住凝神屏息，生怕在他面前犯了什么过错。 “是四先生。” “哦？四先生？”少先生此时才开始认真的打量起了俞子洲，一脸颇有兴致的样子。半晌，十分难得的微微一笑，只留下了两个字——“去吧。” “此人是谁？”等到走远，俞子洲终于忍不住问道，冥冥之中好似有一个声音正在告诫他，此人绝对不简单！ “他是书院的九先生，院长的关门弟子。本名嬴少，据说是不喜欢‘九’这个数字，于是让书院之人都称他为少先生。” “嬴姓？” “正是，少先生也曾公然提及过，自身正是从秦国而来。” “这书院之内，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其实这很平常，书院里的学生大多都是来自于各大国的各大势力，所以先天就在各方面就有了十分优越的条件。” “恩，那子洲可要小心点了。若是师兄其实也是某国的王亲国戚，我可万万不能得罪了。” “师弟说笑了，我只不过是这常州城的一个孤儿罢了。” “呃，实在抱歉，子洲又冒失了。” “没事没事…其实对于这件事，我早就已经释怀了。”苏奇十分开朗的说道，只是眼神深处，还是浮现出了一些往事。 “其实子洲之所以如此难过，是因为在不久之前，我也成了一个孤儿。”俞子洲既然准备正式进入书院，也就不准备将自己隐藏的过于彻底了。 “师弟…”苏奇轻轻叹道，看着这只到自己肩膀的柔弱孩童，心中只觉十分痛惜。 “师弟，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好些年前的一个下雪天，除夕夜。我照例蹲在离这里不太远的一条街边，无家可归。若是平时，我可能会厚着脸皮，去别人家讨些吃的。可是那一天，我真的不想去敲门，因为每扇门里面，都是充满着欢声笑语。所以，我又重新退到了街口，无力的坐在地上。我感觉到，我好像是要死了。” “正当那时，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路过那里，他看到了我，我也看着他。于是，他十分嫌弃的丢下了一块大麻糕，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当时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可是，我还是啃起了那还有些热乎的麻糕，然后一边偷偷地跟上那人。我心里想，就算他再有钱，我今后也要把这麻糕还给他，不让他看不起。” “师弟你也该猜到了，此人便是先生。先生的家不在书院，而是在书院后面的一个破小屋。我记得那时，透着门缝，我看到了先生他在熬粥，就是食堂里的那种粥，桌上有一碗萝卜干，也是食堂里的那种…我还记得，他那天的心情不好，所以嘴里一直念念叨叨，骂骂咧咧着—— ‘除夕夜，本来还想吃顿好的呢，怎么让我碰到了这么一个拦路虎呢？’ ‘还有慕容那个小王八蛋，竟然跟个小姑娘私奔去了，我教他那么多不是都白教了嘛！’ ‘侠累也不是个好东西，不陪我过完年再走，连去哪也要跟我这个老师保密！’ ‘看来，欧阳那老东西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至少他那第一条尊师重道，我以后也要拿来用用。’ ‘哎，算了，算了。以后还是不要收徒了’ 这一切都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后来，我知道了他在那龙城书院里教书，我就立誓，我一定要做他的学生。” 一身不羁之气，一根是非毒舌。 一位独居老人，一颗暖人之心。 四个一，虽是粗陋之句，但却已然勾出了那四先生的一生轮廓。若再将这轮廓放进这整个书院来看，书院是何地，书院是何物，俞子洲也是开始慢慢的懂了。 “老师，学生来了。”等到俞子洲再见黄仲则之时，眼里已然没有了其他，有的，只是对一个老师的尊敬。 “恩。”黄仲则伸了个懒腰，等到完全睁开眼睛，才看到面前的俞子洲，在这短短时间之内竟是突然有些不一样了，笑着说道“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学生了。看来刚刚的书院之游，让你收获了不少啊。” “有如此老师，如此师兄，子洲实在难以原地踏步。” “说笑了，你哪来的师兄？明明是你先入门，苏奇理应是你师弟才对。” “老师的意思是？……” 俞子洲将头转向那安静待在一旁的苏奇，一脸隐隐的欢欣之色；而苏奇本人，反倒是如同一根木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突然行起了跪拜之礼，学学俞子洲，口中大喊——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呵呵，起来吧。若非子洲，你想入我门下，可还尚需些时日。”黄仲则一脸欣慰之色，看着这两个孩子，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开心。 “多谢子…哦不，多谢师兄！” “呃，这可如何是好…” 跟惯了这怪老头的苏奇可不在乎这些俗套，只是为难了俞子洲，他是真心将苏奇当做是兄长一般，可现在这一声‘师兄’，实在是叫的他愧不敢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