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里呼你1

    又是一夜无眠，廖承东一大早就起床，只洗了把脸就要出门，今天他准备丢开一切事物去南门小旅馆找周居仁和沈海云，可是还没出大门，一辆小车就在他跟前停下来。何满庭下了车，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去他那呀，说他就是来接他的。廖承东说有点事等会过去，何满庭说，那边都来不少人，还是帮帮忙吧。廖承东几乎是被他们推搡着塞到车里。只是他压根也想不到，这一去就难出来了。

    招工场面开始很嘈杂，来的人也很多，乱哄哄的。廖承东坐在一张条桌后，登记前来报名人员名字等信息。他忙了一会就觉得费神费力，问他们的名字时他们说得出字音，写不了字，又不好好排队，场面乱哄哄的，他听不清，只得耐着性子一问再问。忙着忙着，忽地觉得现场一下子安静了，原来几个警察带来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站在他们身后。

    廖承东办了几个之后，抬眼扫了一下人群，他一下子惊呆了，站在人群中竟然有沈海云跟周大富两个人。那一刻，他们目光相遇。只见沈海云吃惊地用手掩住嘴巴，眼睛里全是惊诧和怀疑，而周大富却在无声中拼命拉她回去。廖承东本能地站起来，就想喊住他们，此刻，是身后一个日本兵说了句日语才提醒他，他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他坐下，生硬地喊：“下一个”，再抬眼看他们，已不见他们踪影了。

    沈海云被周大富拉走了。这一刻，沈海云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日思夜想见到他，可绝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他，她甚至想象过，在大街上看到他跟俞春红手牵手走在一起，也绝想不到他会跟日本人在一起，替日本人做事。她心里痛着，人更懵懵懂懂，任由周大富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中走。

    他瘦多了，临走前她还看了他一眼，可是他为什么跟日本人在一起？来到一条小巷，周大富停下了。沈海云忽然返身就要回去找他。周大富说：“日本兵都在替他站岗，你回去找死呀。”

    沈海云说：“我想不明白。”

    周大富说：“这年头想不明白的事多了，走，我们回家吧。”

    沈海云顷刻间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蹲下来，几滴泪珠滚下。跟他来到鑫流古城是有盼头的，他丢下她不说，还做起了汉jian，那可是被人唾骂的呀，他读那么多书白读了吗？她还是不相信，还是要回去看看。

    周大富说：“你别犯傻了，人家现在还会理睬你吗？”说着就扶她起来，慢慢往家方向走。

    廖承东当初猜想沈海云的去向没有错，沈海云跟周大富真的是奔那乡村祠堂而去的。周居仁想的也没有错，周大富当初带沈海云出走时，想好了去的地方，就是他大姨家。只是他们从他大姨家旁边走过时，沈海云犹豫了。她对周大富说，不进去了。周大富问怎么啦。沈海云说：“大富，不是我不想跟你走，这一进去，只怕……”沈海云没把后半截话说出口。

    周大富说：“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放不下廖承东。可是人家两个都那样了，你还有什么办法挽留他？海云，我不是趁人之危，我就是看不惯俞春红。我们认识时间还不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

    沈海云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跟周大富一路走过来，沈海云都是惆怅满怀，愁肠百结。她是负气走的，其实她舍不得离开廖承东，鬼子进城了她更不能离开他。她不放心他，别看他二十几的大男人，从来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以往她都是默默照顾他，做好吃的一定有他一份，他的衣服，从来都是洗浆一新，折得好好的放在床头，就连洗发水她都买最好的给他，自己却舍不得用一丁点。举家住进他家那会，她不好意思天天回来，就住工厂。他怪她，说她小心眼。她故意说，人家是大姑娘家。他就说，只要你不嫌弃，这里就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她懂他的话里话，还是试探他，说你结了婚我们还能住这吗？他回答得更干脆更彻底，除非你嫁给别人，不想再住我这了，不然，这里就是你我的家。听他如此肺腑之言，那一刻她是那么幸福，那么欣慰，那么充满着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之后，她真的看出来了，他对她是用心的。她下班再去煤场干活，他就去帮她，两人一起干，虽能多挣点钱，但她不让他干。她晓得，他喜欢读书看报，这个空档就是他读书看报的好时机。有时，她也陪他学习，他还教他认识了不少字。有时，她下班晚了，他就去接她。他们走在街上，一前一后隔得不远，虽不像别的小年轻那般亲热，虽话不多，甚至手都不曾拉过几回，但一个眼神，他们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之间除了没睡在一起，几乎就是夫妻了。

    去年，他参加救护队之前，就提出跟自己结婚的想法，可是那时父亲病得厉害，她不想增加他的负担，说等一等吧。谁知拖到日本人打来了，事情就耽搁下来。

    跟他来到鑫流古城，遇上了俞春红，她心思加重了，想得更多了。俞小姐喜欢上他，不把她放在眼里，时不时暗示他，回回都让她锥心难过，可她从不表露出什么。她也看得出来，廖承东对俞小姐没怎么动心，但那是当着她的面，离开她的视线，他还会那样吗？事实证明，他真的做不到，他们真的就在一起了。那天夜里，俞小姐就是有心想进去，他不开门，她总归是进不去的。

    她晓得，她配不上他，他识文断字，长得一表人才。而自己是个平常女子，家境贫寒，虽长得不算丑，也还识得几个字，但跟人家大小姐比起来，她算得了什么。她想明白了：廖承东是同情她才帮助她的，他喜欢的人并不是像她这样的人。自己对他的爱是妄想，不实际。

    跟周大富走，不是因为自己这么快就喜欢上他，实在是自己不想在廖承东面前晃悠，她要逃离他。

    她想好了，不能跟周大富去他大姨家，去了就等于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她不讨厌周大富，但不打算就跟他做夫妻。她想回到廖承东当初带她去的那个祠堂，他不是说有个好心的郭队长吗？不是有不少像她一样年轻的男女都跟着郭队长吗？她也要去找他。

    跟周大富说了心里话后，周大富同意了。两个人就去找郭队长。到了祠堂，没见到他，又等了多日，还不见郭队长来。有人告诉他们，那班人马早走了，不会回来了。失望之余，沈海云说：“大富，你我出来有些日子了，你家人肯定着急，我不能连累你，你还是回去吧。”

    周大富说：“我不回去，我一回家我爸定饶不了我，他那臭脾气我是领教过的。要回我们一起回。”

    沈海云想了想，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回，到了城里看看情况再说。”

    费劲出来又要回去，周大富不情愿，可也无法，说：“你不说我也晓得，你还是记挂他，想找他。”

    沈海云说：“也不全是，我都想好了，我在工厂干过，我想去工厂做工，我一人养活自己没问题。你不一样，你有家人，他们会着急的，你回家去，以后我会去你家找你。”

    周大富说：“正因你无依无靠，我才不舍得离开你。既然你非要回去，那你我都去工厂做事，相互有个照应。”

    沈海云心想，回去了再说吧，就答应了。